“高二上学期,我差点自杀了!”
林华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是我的同事,二十三岁。我见过的最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最有韧性、最有活力的人。
与印象截然相反,难道我看走了眼?我大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幸运地考上县三中,不幸随之而来。三中是名校,前一年,升学率全省第二。人们想方设法把子女转进来。高一4个班,学生250多,每班80多人,超级大班,走廊也没有。”
我惊讶不已。
“十几平方的宿舍,住了三十几人,高低床挨得紧紧的。走路要侧身,睡里面的下铺的同学,要从一个个床上爬过去。吃饭坐在床上,洗脸、洗脚到室外。地面湿淋淋的,从来没干燥过。霉气熏人,恶臭难闻。感冒、皮肤病流行。”
我想到黑狱,水牢。
“住了不到两个月,我全身脓疱,染上疥疮。打针、吃药、外敷,都没效,拖了一个学期才好。高一下学期,我到了离校四里远的舅舅家住。”
我恍然大悟,他身上的疤痕,那时留下的吧?称不上千疮百孔,但也触目惊心。
“学校生活差极了,菜吃到肚子里翻胃,冒酸气,泛酸水。我在舅舅家住,在学校吃。吃白饭(没菜)和挨饿稀松平常。实在饿得不行,几斤饭票,换几个小得可怜的锅盔(不足一两重)吃,半饥半饱。”
“各班生活委员,提前一个星期定饭和菜,吃饭时抬到教室外,冬天时冰冷冰冷。同学们戏称,‘在肚子里加热’。做作业在教室呆久一点,饭菜被同学抢光了。我去吃时,饭盒空了,菜盆干了。力大为王,先下手为强……我家穷,再饿也没钱到餐馆吃。作业特多,老师像老虎,作业做慢、做少了,上课就出你的洋相,轰你出教室。我怕被骂,忙得没时间吃饭。只好勒紧裤带忍,饿得眼睛花,头昏。”
“你看我,又小、又矮、又瘦,三等残废。我妈说,饿久了。兄弟们个个比我长大,父母中偏上。刚入学并不矮,坐在后面。高中毕业前,站队、座位,到了最前面。长身体的关键时期,极度缺乏营养。”
我忍不住问:“有和你相同经历的吗?”
“多得很。有读疯了退学的,有读得神经衰弱休学的,有体力不支做操晕倒的,有累得屙血吐血的……吃白饭、不吃饭是常事。一瓶豆豉、腌菜或咸菜,吃一个星期。”
我问:“身材矮,还有其他原因吗?”
他神色大变,似有难言之隐。沉默了几分钟,静得吓人。他打破沉默,“你严守秘密,我讲给你听。发誓!”我点头,“嗯”。
“高一不分科,高一结束,我班八十五人,我总分第一名,语文第一,英、政、史、地,前五名,数、理、化、生,前十名,年级前三。”
“难怪你这么有文学才华。”我插了一句。
“我的理想是当作家、诗人。哥不同意,硬逼着我读理科。”
“你不答应就行了。”
“当时的风气,成绩差的、女生才读文科,淘汰对象。成绩好的、男生读理科。我哥分析得很对,‘你的语、外、政过硬,读理科少花时间,也是高分。你的数、理、化、生也不错,重点攻一下,潜力惊人。’”
“对当时的选择,遗憾吗?”我问。
“终身遗憾。一位各科不如我的同学,成了著名的作家和诗人。”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呢?成了‘道德品质最差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