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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之《先进篇》载孔子的学生各有所长,其中德行、政事、言语、文学出类拔萃的共有十人,被后人称为“孔门十哲”。言语出色的有二人,为宰我、子贡。
《雄辩滔滔》
文/黎峰
《论语》记载宰我,是把他放在孔子的恶评上来突出他的机智辩才的。宰我思想活跃,好学深思,善于提问,是孔门弟子中唯一一个敢正面对孔子学说提出异议的人。他曾指出孔子的“三年之丧”的制度不可取,说:“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因此认为可改为“一年之丧”,被孔子批评为“不仁”(见《论语·阳货》)。其实他是对守丧期间的君子不作为有看法,未必不仁。
《雍也篇》载宰我给老师提出了一个两难的问题,他假设这么一种情况:如果告诉一个仁者,另一个仁者掉进井里了,他应该跳下去救还是不跳下去救?因为如跳下去也是死,如不跳下去就是见死不救。孔子认为宰我提出的问题不好,说:“何其为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等于说宰我这是在愚弄人。其实像宰我这种辩才,看问题的角度是很敏锐的。
《八佾篇》载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本来,作社主用什么木,宰我很透,他是知无不言,孔子则认为解释多余,小心言多必失。
宰我在《论语》中的出名来自一次昼寝风波。《公冶长》载,宰予在白天睡大觉,被孔子发现,说了“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的话,不知宰我是否会被孔子说哭。这话大大言过其实,宰我为语言科第一,不会是浪得虚名,白天睡觉也不是什么大事,或者另有隐情,惹孔子生气说出重话的一定另有原因。从孔子随后的解释也证实了这一点。孔子说:“最初,我对人家,听到他的话,便相信他的行为;今天,我对人家,听到他的话,却要考察他的行为。从宰予的事件以后,我改变了态度。”这等于是说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宰我的一张破嘴。宰我在平常一定跟老师常玩语言游戏,把老师弄得五迷三道,才说出这样的狠话。但这次负面新闻的曝光反倒提高了宰予的知名度,属于因祸得福。
宰我语言犀利,敢于屡屡挑战权威,这是他有慧根的表现,如果加以正确引导,必成大器。可惜宰我没有用好自己的特长,他在《论语》中的形象,可谓狼狈。吃力不讨好,讨好不讨巧,聪明反被聪明误,大约是说他这种人吧。
子贡则没有宰我好逞口舌之利的毛病。子贡是孔门弟子中学和行结合得最好的一位。《论语》记二十篇五百多章节,出现子贡的名字五十七次为最多,子路次之为三十八次,颜回又次之为三十二次。
司马迁说:“夫使孔子名布扬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子贡是孔门的集大成者,他兼有学绩优异、文化修养深厚、政治外交才能卓越、理财经商能力高超四个方面的优势。子贡也爱提问,但子贡非常讲究说话的艺术,对说话的时机、火候、场合、切入点拿捏得非常到位。子贡在事业上做得很成功,这是孔子最为欣赏的地方。而且子贡是儒家文化的虔诚布道者,他以孔子为根,从不迷失。孔子对子贡欣赏且寄予厚望,称他为“瑚琏之器”,从政达人,可与他言《诗》并能举一反三。子贡在声名鹊起后仍不昏头,坚决捍卫孔子至高无上的圣贤地位,谦恭而又清醒,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很正。如果说宰我的言语具有攻击性,子贡的言语则具有引诱性,他与老师的交流是愉快的、畅通的,总能抵达深刻。
孔子对子贡的请教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子贡的问题都不是那么好回答的,当然这也引发孔子更深的思考。子贡也有急眼的时候,他也说过“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的狠话,还当着老师的面讥评别人,都被孔子一顿狠批。《八佾篇》载,子贡认为鲁国每月初一告祭祖神只是走形式,建议把祭祀杀羊的惯例取消,孔子一针见血指出:“你只可惜那只羊,我可惜那种礼。”由此看子贡是反对形式主义的,但孔子认为凡事必须合乎礼。所以子贡终认为“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之;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子贡对老师的认识,有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说一点题外话,子贡姓端木名赐,从他的姓、名、字来看,他都不应该是凡人。端木者,有品端的木材,当然是好材料;赐者,乃上苍赐给孔门的礼物;子贡者,既言此子可教,必有贡献,也可说他具有贡品的珍贵,正应了“瑚琏之器”之说。子贡浑身是宝。
宰我与子贡以语言科入孔门十哲,有必然性和合理性,但也有偶然性和局限性,为何?我们知道儒家学派本来就是靠耍嘴皮子吃饭的,儒门弟子几乎人人都能口吐莲花,《论语》就是一部儒家语录,孔子本人更是一个说一句顶一万句的语言学家,在这种环境中,要靠语言胜出是件难事,孔子把宰我子贡二人归为语言科,恐怕只是说这二人的语言有其个性特征,用其“文质彬彬”的标准来衡量,宰我是“文胜质”,外焦里嫩,子贡是“质胜文”,里圆外方。还也许孔子希望宰我能象子贡那样,把嘴上功夫用在真正的传道授业解惑上。但也看到,恰是这两个人,受到的批评是最多最严厉的,至少《论语》中记载的是这样,也许是爱之深关之切吧,但终究没能体现“忠恕”一以贯之的理念,双方都没有语言的冷静和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