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知

  我知道我的难过只是自己的,无得共享,无得休息。—— 患者




  其实心里有数。无论是爸妈还是姑姑姑父大伯大婶,都知道——路有长短,人有生死,只是都蛮不情愿,为啥要分开我们这些人,都不赚大钱,都喜欢轻易喝酒糜烂,都有阳光向上的抱负,都在年老时听京剧、看人群、等身边的一个个朋友变成幻觉,都在大山里,都不愿意见世面,都不愁吃不愁穿,都穷。可相同的人凑在一起就是故土,可故土总会被风扬起,有的再聚,有的就落地了。

  小时候很烂。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的那种穷孩子,爷爷陪着长大,姑姑姑父们出了大力,对于我的世界观我很感谢他们,我未走上歪路,并且懂礼知法要脸,这就让我很满意很庆幸很感动。我偶尔晚上会抱着爷爷的脚睡,因为他的脚一个晚上才能暖和起来,很冰,很扎人。爷爷家冷啊,土墙泥炕,窗户都是用塑料薄膜封住的,于是晚上把火烧旺,被子盖上三床,爷爷的大棉袄也会压在我上面,睡个觉总会和爷爷说“我们这和地鼠打洞没啥区别”,爷爷早早躺下,笑呵呵地等我进去盖好一座山,然后关灯,时间差不多晚上七点。我不拒绝早睡,因为爷爷家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除了蜡烛火柴电灯泡以外会发光的东西,我对白天不说讨厌,因为那时候我可以到处玩,但我对夜晚很贪恋,它和朋友差不多,陪着我长大,陪着爷爷衰老。很多人不愿意翻开旧帐看颓唐,尤其是现在更糟的人,目前更好的人也都是拿这个挥霍,当成酒后喝醉可以哭的原因,我现在搬出来,不是因为争名夺利,是因为我害怕了。

  小时候很烂。和一个兄弟会胡作非为,尤其热爱夏天,顶着三十多度的热天,知了叫的真的响,不像南方的一群小幼童,我们会拿着小包袱,跑到菜园里面去,黄瓜啊青菜啊西红柿啊等等等等,搞一大包拎着就走。盛夏的北方,大中午是庄稼人睡觉的时候,早上三点多抹黑起,总要休息休息,把施化肥的手洗干净,锅里炖点白菜猪肉粉条,吃上一个严严实实的馒头,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煎饼,抽一袋烟后让呼噜声伴着外面的音乐此起彼伏,我们则愿意享用新鲜的不加农药的黄瓜和西红柿,清水一冲,全当犒劳自己,爷爷没批评我们,因为我们带来了晚上可以吃的菜,穷人也讲道德,但次数很少,您不会有意见的,因为您的屁观点屁说教我不想听,我也是个狗屎文明人。

  也和一群同学去偷过苹果,用大的化肥袋,把里面的膜抽掉,同学的爸妈会好好洗干净晒干用来装玉米小麦大豆,我们不经允许私自聚众盗窃,从后山上开了条小路出来,慢慢的在大中午进了果园,摘满一整个袋子,蹲在山上,有男有女,具体的犯罪分子我是忘了,但是有我啊,大伙吃一口扔一个,肆意评价这果园里哪棵果树上档次,能当当我们这些土匪的御供食物,有人抱几个回家,有人把袋子背走,我和兄弟用T恤衫包走几个,“吃不了兜着走”,理解起来不要太容易。也在山上放过火,点了一整个山,吓得赶紧跑,六点钟就上床睡觉,虽说没有被人上门吊打,也还是被爷爷骂了一顿。也追着羊一边跑一边喊,有的老实的羊就被我们骑着,当日本宪兵队队长和土八路,掏枪毙掉坐骑,队长一脸怼在了地上,家里的地翻耕的多,软的很,不怕孩子受伤,山上风大,这些个土地像是濒近死亡的母亲,把手帕里抱了很多年的两毛钱给孩子,让孩子自己揉皱或者是压平压新。也和兄弟们去过很多水库河流,洗澡不摸鱼,摸鱼不洗澡,原则问题。到过齐家庄拿过一袋子的扇贝,大的比头还要大,那时候小嘛,水就算浅也够不到底,主要的是下面全是淤泥,这种地方是抓扇贝的好地方,但脏的真的一塌糊涂,只好用脚去踩,扇贝大多都锋利面朝上,一不小心就是被划的一道口子,谁管感不感染啊,踩到了,被划到了,就猛的沉进去把它抱上来,一上午饿死累死,到兄弟家想煮了吃,加了姜葱之后,熟了却完全咬不动,只得扔掉,就着咸菜几个人乐呵呵的把饭吃了,年轻容易忘啊,容易当时忘掉烦恼,多好!

  小时侯很烂。学习好不好我是忘了,但数学很差我知道,为了撺掇着兄弟们一起作弊什么花招都用了,但魔高一尺 道高一丈,老师直接让把凳子搬到外面,蹲在地上写试卷…没办法…只能服气。小学时想当个相声演员,整日开开心心,也曾经在儿童节上台表演过,紧张的要命,嘴里都囫囵打滚,忘了是怎么下来的,反正开心到爆炸,爷爷没去看…很遗憾,我觉得那是我最灿烂最辉煌的日子,以后都不会有,爷爷等不到那一天…但我必须相信有那么一天…人啊,感情最贱最真实…

    小时候很烂。和爷爷会拿着凳子找路口的向阳处背风处坐着,把一条腿抬起来压在另一条腿上,安逸的晒着太阳,和一干爷爷聊天,给爷爷点火,当一个小僧一样,很稳妥很享受。爷爷会抓鱼。很长很长的杆子绑上小网子,爷爷会带着我沿着河边这么走,他能看出鱼群往哪走,那时候水多草青鱼能满出来,你没话说什么叫破坏环境,原因不是这个,我不承认,当然。

    小时候很烂。写多了悲剧写多了终至。终而天道无常,会加害于你,让你长大,让你小时候烂光,让你不敢再回去回头看,你当时依赖的嫌弃的人啊!你厌恶的恶心的土啊!全然都是爱啊!父亲现在痛心,哭得像个孩子,很难过,最在乎就会最自责,一切全然自错。小时候很烂,像炸东西的油,很香很难看,我想把它喝下去,只为留念。

  我在回老家的路上。一切安好。我坚信。也谢谢有你。也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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