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清瘦,瘦的让人心疼。我看过父亲年轻时候的黑白照,虽然有点模糊,很帅,穿着白衬衣,蹲在河边笑着,洁白整齐的牙齿和衬衣的白,很晃眼。
我小的时候,父亲常年在外做木工,偶尔回家。我那时候特别盼望他回来,因为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太苦了,一个月只能吃半斤菜油,根本连肉沫星子都看不到。我营养不良,常常流鼻血,趁着烧饭的功夫偷着喝点生菜油。
只要父亲回家,他会变着法子的带回来好吃的零食,也会改善伙食。
虽然很少和父亲在一起生活,彼此有点生疏,我还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父亲回家。我经常哄骗妈妈和弟弟,跑到门口故意大声喊:“爸爸回来了!”惹得他们先是高兴一阵,又失望一阵。
再后来,我懂得失望是件难过的事情,再不哄人父亲回来了。以后甚至父亲真的回来了,我也忍着不嚷嚷了。
80年代,父亲在上海做木工的时候,有一次回家,居然带给我们特大惊喜,他走后门,托人买回来一台电视机!
那是多么让人内心沸腾的快乐啊!想都不敢想家里居然买得起电视。
一个村上,除了唱戏的大会堂有村里专门放给大家看的一台电视,再没有谁家有电视了。因为没钱不说,电视需要有专门的票才能买到,而电视票比粮票布票紧张太多了。
父亲可能是担心母亲会责怪他,又或许想带给我们惊喜吧,他并没有直接把电视拿回家,而是藏在门口的鸡笼附近。等天傍黑的时候,他变戏法似的,拖着大箱子回家了。我们好奇的瞅着他,等真的接通电源,电视上的人物清晰出现的时候,我和弟弟狂喜,心里满满的自豪和对父亲的仰视。
左邻右舍从此每晚云集到我家,一间堂屋天天挤满了热闹的人们。大家看着电视,磕着瓜子聊着天,农村没有别的娱乐生活,每晚看电视,虽然14英寸的,却是最美好的享受了。小小的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走路都带风似的。
在我初二的时候,那年我十五岁,弟弟十二,父母开始买了一条水泥船去浙江跑运输了。每次他们出门,我都眼泪汪汪,目送很远。
我的青春期,在懵懂和丑态百出中过来的。那时候,要照顾弟弟和奶奶,还要种自留地的菜,我常常半夜下自习带同学回来陪我洗被子或者去地里收割。
每年暑假去父母船上玩,成了我的辛苦又寂寞中的期盼。一般都是父亲回来带我们。我们喜欢跟父亲在一起,因为在路上,他会带我们去饭店吃饭,对馋猫似的我而言,那真是美妙的事情。
那时候,无论去哪里都不方便,坐轮船再转轮船,真的是山高水长,舟车劳顿。
有一次晚上,父亲带我们在嘉兴转车,肚子很饿了,我撅着嘴,父亲猜到了我的心思,带我们两孩子来到一个小饭店点了两个菜吃饭,父亲喝点小酒。
正好邻桌有个二十几岁的男子也在喝酒,他不知怎么的总在瞄我们,后来他和父亲聊上了,慢慢蹭到我们桌子上,和父亲边唠边喝,时不时用脚在桌子下勾勾我的腿,踢踢我的脚,色眯眯的对我挤眼。
我像个青不拉叽的生瓜,不懂其中的意思,但是模模糊糊感觉不对劲,我生怕他会拐跑我,一个劲催父亲赶紧离开。
父亲步子有点飘飘的带着我们去找小旅馆住宿,觉得我们跟着又带着包裹太累,他索性让我们两个孩子在路边等他,他自己去找旅馆了。
我突然想恶作剧,吓唬父亲一下。我让弟弟和我一起,躲在了一个路边的水泥柱后面,探着头注视父亲来的方向。
父亲不知道是身上没钱了,还是旅馆真的住满了人,他好久才走回来,依然脚步晃悠悠。
突然,他找不到我们了,这一吓,我估计父亲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让你胆子大,居然把两个孩子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街头!我心里在嘀咕:这下知道怕怕了吧!
父亲找了两圈,赶紧喊我的名字,我这才不紧不慢的答应着跑出来,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觉得让父亲紧张很有趣。
虽然那一晚,我们三个和很多人一起睡在轮船码头地上,甚至半夜啃着父亲带的玉米棒子,觉得有滋有味的。
在船上的日子里,我每天要去街上菜场买菜,那时候的我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啊,在大城市里觉得处处新鲜,又处处害怕。
在农村没有见过车辆,我根本不会过马路,每天出门,我心里都是很绝望,心里想着:今天出去有可能要回不来了。每次都是壮士一样的视死如归去买菜。
没有人教会我怎样避让车辆,面对车流不息,我常如惊弓之鸟,不知所措,自求多福。
后来,父母的船,让别的船撞沉过一次,损失很重。父亲在掌舵,母亲也在船梢,船下沉太快,他们一下子和船蓬一起沉下水了。
也许是老天可怜,他们两个人居然摸索着从水里浮上来,让路过的船上人救了上岸,母亲因此住院了几天,很多的物品包括电视,被子,全部没了。
这次大难逃生,越想越冒冷汗。我说什么也不肯父母继续运输了,他们这才结束了行船走马三分命的危险生活。
父亲一辈子节俭,舍不得吃喝,舍不得买衣服。
有一年夏天,父亲带着我的两个小孩和我弟的儿子,小姑的女儿一起来到上海玩了半个月。
我们一起开车去了黄浦江,在东方明珠留下了合影。很少和父亲一起拍照片,每一张照片都弥足珍贵啊!
有一次,我们带着四个孩子和父亲去上海野生动物园游玩,门票是105元一张。当父亲一听这么贵的门票,他一下子蹲在地上,气的不行,他说:“我不玩,要去你们去!疯掉了,玩一下要千把块,够我们在老家几个月的花费,浪费!”
父亲是个直性子,快乐和气恼全部藏不住。
我心里想着从来没有陪过孩子们和父亲看过真正的狮子和老虎,就劝父亲:“让孩子们见识一下也好。既然来了,就开开心心的啥也不想,只管玩。”
拉了好一会,父亲才气鼓鼓的和我们一起进了大门。那一天,我们带了相机,买了三卷胶卷,拍了很多海狮玩球.猴子蹬车,长颈鹿漫步.孔雀开屏以及在公交车上看到买的鸡挂在窗外让狮子和老虎扑食的残忍场景,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们觉得不虚此行。
我后来逗问父亲觉得动物园好玩吗,他开心的说还不错。
其实父亲是舍不得我们消费,他一辈子都没有出去游玩过。
我很欣慰自己那次没有听从父亲,违拗他去了动物园,让我没有遗憾。因为后来再也没有了陪伴父亲出去看看美好世界的机会。
前天,母亲告诉了我一些父亲病中的事情,让我再一次眼眶湿润,喉头哽咽,愧疚和不舍狠狠地施虐了我的心扉。
原来,夺走父亲的并不是胃癌而是肺癌!
父亲胃癌开刀后,已经基本没事了,当时做胃镜的时候查出来他的肺有黑色斑点。医生警告过一定要治疗,否则扩散很厉害。
后来可能考虑到胃开刀用掉一些钱,为了不给儿女添麻烦,父亲选择了放弃对肺的治疗。
后来,父亲咳嗽吐过几次血,那时候肺已经很严重了。
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直到现在都以为是胃癌引起的不可救治的肺转移!
如果早知道,哪怕砸锅卖铁哪怕债台再筑高点,也要救回父亲啊!
我不知道选择听天由命时父亲怎样的痛苦,我不能感受父亲那时候的绝望和不停咳血的害怕。
我的心再一次抽痛了。没有很好的照顾父亲,不能让他安心的无遗憾的留开,没有尽好为人子女的责任,就这样轻待了父亲,终极了此生的缘分!
漫漫长夜啊,不绝的思念和泪流满面!
作者简介:刘霜红,网络昵称东方爱,不甘平庸,不愿随波逐流。从不曾放下心里的坚持和生活的诗意。
再贫瘠的土壤也能挣扎着昂扬,历经劫难永远相信尘世的美好和人性的纯良,苦尽甘来会还世界一个灿烂的微笑。
不设防,不伪装,我就是我,风一样的女子,火焰一样燃烧在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