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全在姥姥家的小院里。
出生于唐山地震后20天,在县城长到一周岁,姥爷来接我了,据说是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座旁边铁筐里,四十里路,颠簸着就回了村儿,想来,我是被颠坏了或是窝着我了,不然没准儿腿还能再长一些。
姥姥家就是农村里普普通通的三件陡砖房,后来舅舅分家,给了三表哥,如今已经没人住了,表侄子也已成人,不出一年半载就要翻盖新房了,今年春节去看舅舅,路过老房, 还是忍不住翻进去拍了张照片。
我没忍心和它合影,因为我觉得,它只记得十岁之前的我。
老房的外间左右各有一个灶台,东西屋各有一盘土炕,那暖暖的土炕,承载了我多少的回忆。一日三餐,小炕桌上的粗茶淡饭加着小灶儿把我养大;桌子搬走,上午它就是我的游乐场,或是推到了摞好的被子,或是打翻了窗台上的油灯,那回忆便是姥姥高高扬起却又不忍落下的手臂。下午它又变成姥姥们的牌场,画着各色图案的长条纸牌,东家长西家短,俨然就是半个村子的小缩影。晚上铺上被褥,睡炕头的,睡炕尾的,暗夜里,姥姥的手摩挲着我的后背,讲着那几个总也讲不完的故事,这土炕,就是我最温暖的梦乡。
东屋窗外,有一棵当时对我来说很粗很粗的老槐树,淘神的我不爱睡午觉,大槐树也成就了我在左邻右舍孩子心中的领袖地位,几十本的小人书羡煞小伙伴们,想必爱读书的习惯从那时候就开始养成了吧。还有几十块红砖颜色的泥模子,能脱出各种图案,虽粗糙却生动至极,一群土孩子乐此不疲的和泥,摔泥,那笑声,吵闹声,大人的呵斥声以及泥巴的声音,全都化作树叶挂在了大树上。
就这样长到七八岁,快上学了,要回县城了,小院便成了我每年只能回几次的奢侈的去处,弟弟也回县城上学了,表哥们陆续成家,小孩子们长起来了,姥姥姥爷也成了祖爷爷祖奶奶,本该乐享天伦,姥姥在得了脑血栓,几次的病情反复,终究瘫痪在床,已经上初一的我,也只能在周末的时候,跟妈妈一起回家看姥姥,也是一路颠簸着,只不过不再是坐在边筐里的小孩子,而是不知疲惫的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的少年。
都说,最亲的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我深信,我更深信那边还有一个世界。1989年的冬天,清冷的黎明前时分,像被人唤醒似的猛然起身,寻着声音找去,只有昨晚忘记关掉的台灯执着的亮着,但分明,有一个温暖的声音正在这暗夜里冷却,姥姥,至今我都坚信,是你舍不得我,临走之前你来看我了,只怪我睡得太沉,待我醒来,你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我总想在梦里与你相见,也许是太疼爱我了吧,二十六年了,你未曾来过,没留下一张照片,我甚至,都快要模糊了你的样子。
童年,就是姥姥给我抓痒的手,粗糙而温暖。 童年,就是姥姥给我绣在每件衣襟的小花,无名却灿烂。
童年,就是因为烫伤你到处给我找药,却依旧留在胸前的那块疤,虽然丑陋却从未刻意掩饰,于是猛地释然,你还是留给我了,植于肌肤之上的烙印,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认。
童年,也止于姥姥临终前几天因为失语而指着水壶跟我要水喝的瘦骨嶙峋的手,同样伶仃的,还有我的心,我的泪。
童年,无论如何是真的回不去了。其实又如何呢,时光总是匆匆的向前,从儿时的咿呀学步到壮年的一路狂奔,从中年的步履平稳到年迈的蹒跚踉跄,每一步都是渐行渐远,直到碧落黄泉。
就从容且笑着前行吧,终归,我们还是会遇到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