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26楼没多久,我就发现了她。
由于附近有小学,楼里早上七点半的电梯很抢手,中层住户为了避免满载的电梯从眼前溜走,很多家长会带着小孩先坐到顶层,再一块儿下去。在电梯里一堆睡眼惺忪的小孩中,她总是显得格外有精神,虽然小小身躯缩在角落,眼睛却在好奇地打量每一个人,还总是跃跃欲试要加入成年人的对话。
那时刚过完暑假,只听见两位大人在寒暄,一位说,我们全家去英国待了一个月,另一位说,我家小朋友啊在马尔代夫玩到舍不得走。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多熟,但短暂的电梯时间显然不适合展开这个话题,一阵沉默后,只见角落里的她仰头说“好羡慕你们呀……我暑假就只在广州玩了。”童言可爱,两位大人大概没预料到会收到这么直白的赞美,一时没接上话,还是护送上学的奶奶笑嘻嘻对她说,但是你在广州也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从那以后,我就很期待跟这祖孙俩同乘电梯,看得出,她们跟生活是极好的朋友,既不抱怨,也没有那种憋着劲儿的渴望。只是以淳朴的热情,去拥抱日常的分分秒秒。
中秋节前的一天,估计是学校布置的手工作业,电梯里每个小孩手里都拿着一个用瓶瓶罐罐和彩色卡纸装饰的灯笼,造型各异,有的甚至精美如同市售商品,引来邻居们一阵赞扬。不出我所料,她拿的灯笼,跟她本人一样毫无雕琢之气,灯罩上还歪歪扭扭写了海上生明月那两句诗。没有人赞美她的灯笼,连礼貌性的也没有,但这毫不影响她快乐地欣赏其他孩子们的作品。我猜,她的家长一定没有用大人的审美去干预她的创作,也不会出于担心自己小孩的灯笼比别人的丑,而绞尽脑汁亲自上阵什么的。
看到她很爱惜地摇晃着那个不太对称的纸灯笼,我也为这颗纯洁的灵魂感到开心。
我想,能跟她成为朋友一定很好,可惜,不像遇到喜欢的同龄姑娘还能加个微信从朋友圈里找话题,她连手机都没有。我于是思考,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会喜欢什么样的小礼物呢?方便我在早晨的电梯里很自然的送给她,又不会令她奶奶觉得我别有企图。然而实在没想到什么好的答案。有时我也为自己随着年龄增大而产生的某些退化感到无奈。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们恰好同乘电梯上楼,那天我穿了裙子,涂了口红戴了美瞳,跟工作日的“小确丧”脸大不相同,她怔怔地看着我,突然说了句“阿姨你好漂亮啊!”尽管她奶奶紧接着提醒道,应该叫姐姐,我还是难掩兴奋——被我喜欢的人主动搭讪了!而且还是一个从不说谎的小天使!我赶紧抓住机会告诉她,你也很漂亮啊!没想到她笑了笑说,哎我不漂亮,我们班我最不漂亮了。
平心而论,她跟我一样,离漂亮还差得远,我在她那个年纪也是轻微驼背,短发齐刘海,眼睛小小,脸却不小。我不能否认她的自知,却愈发觉得她可爱,于是在她们出电梯门之前,我特别真诚地补了一句:不,我觉得你最漂亮了。
后来我俩在电梯遇到就会很自然地打招呼,我多少实现了“跟她成为朋友”的小愿望。再后来,我搬离了那个小区,偶尔想起她透明纯真的笑容,疲惫的心里便像进来了一束光,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会遭遇成长的挫折。相反,我总是相信,未来在与复杂世界的对抗中,她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