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经发白,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黎明本该是光明蓄势待发欲冲破黑暗之时,一丝明亮温暖的阳光会穿过厚厚云层投射下来。而鲁镇的黎明,真的是清冷的银白色。
鲁迅先生依旧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绝望得让人几近窒息的故事,一个寡妇失去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寄托。单四嫂子在等待天明带宝儿去访何小仙。但最终她依旧没有等来明天,宝儿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冰冷黑暗的前夜。令人绝望的远不止这个故事本身,还有这个“留有些古风”的鲁镇。“原来鲁镇是僻静地方,还有些古风:不上一更,大家便都关门睡觉“。这是故事开头鲁迅先生为我们构建的一个故事背景。一更是傍晚七点到九点,可能黄昏刚刚过去时鲁镇的人们就已经准备关门了。“关门”便意味着睡了吗?我们不清楚,只知道在故事的开头,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寂静的鲁镇,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我们只能听见咸亨酒店几个男人吃酒时酒杯碰撞的“哐啷”声,间或传来几声老拱和蓝皮阿五的打趣,只能看见单四嫂子家还没熄的烛火,女人正纺着棉纱,为了她和她三岁儿子的生活努力着。儿子生病后,单四嫂子停了纺车,烛火依旧未息。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一个僻静的鲁镇。这种“静”没有给我任何乡村夜晚的安宁之感,只觉得不安。关上门来的鲁镇百姓睡了么?他们是否在话着家长里短,是否聊起过单四嫂子——一个寡妇如今的处境?我想,鲁迅先生反复提起这种僻静和不太对劲的作息的意图,是表现鲁镇人的冷漠,他们关起自家的门,对别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冷漠的同时又工于算计。在单四嫂子抱着孩子给何小仙看后,鲁迅先生有一句“他虽是粗笨女人,却知道何家与济世老店与自己的家,正是一个三角点”。人们商商相护做着赚亏心钱的买卖,医生不会看病药店卖的药也救不了人。
这样的鲁镇叫人绝望,他们看着单四嫂子陷于深渊却只是围观在深渊的入口。就像宝儿死后“聚集了几堆人”但没有人为弱小生命的夭折而显露出一丝一毫怜悯,只有不耐烦和冷眼旁观。 但在那样的大环境里,鲁镇人是单四嫂子悲剧的看客,同时他们也是悲剧本身。我想起了《祝福》,同样也是发生在鲁镇的故事,祥林嫂和单四嫂子的命运相似,都是丧夫又丧子。《祝福》里的新年爆竹声连绵不断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唯有祥林嫂和这气氛格格不入,人们诚诚恳恳地祭祀去去乞求神明的眷顾和福分,却不愿给可怜人一点善意。我在思考,单四嫂子和祥林嫂能够有另外一个结局吗?似乎不能。逃吗?逃无可逃,那样的环境里还有着千百个这样的可怜人,他们麻木地活着继承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观念,没有人告诉他们对与错告诉他们不这样的话那该怎么样,所以没有人能逃得过封建礼教的铜墙铁壁,他们被困在里面直至死去。我感叹命运对他们的不公硬要她们失去所有寄托,但把他们推向深渊的,不单单是命运和旁观者,更是那个愚昧腐朽的时代。悲剧的不是祥林嫂和单四嫂子的命运,是时代。
在《明天》中,鲁迅先生多次描写天明,但人心沉睡亮起来的天就与黑暗无异。这篇文章落笔的时间是1920年,正当新文化运动之时,彼时鲁迅先生和无数爱国志士渴望以笔为矛,他们一次次地叩响着国人的心,怀着只要有一人醒就有破坏“铁屋“的希望的念头拼尽全力,这是他们那群人的倔强。
“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单四嫂子的“明天“没有等来,但终有一天暗夜会变成白天,黎明时银白色的曙光会变成温暖明亮的一缕阳光,它会穿过层层云雾投射向广袤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