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的人;我是喝酒时永远先干为敬的人;我是感情用事不会算计利益的人,我是认认真真不怕输,却也不信我这样的人会输掉的人。
一 「理性人假设」是不接地气儿的
记得我刚毕业那会儿,无聊时翻我男票(程序员)的面试书,翻到这么一个逻辑题:
5个海盗抢得100枚金币,他们按抽签的顺序依次提方案:首先由1号提出分配方案,然后5人表决,超过半数同意方案才被通过,否则他将被扔入大海喂鲨鱼,依此类推。
假定「每个海盗都绝顶聪明且绝对理性」,那么问题是:「第一个海盗提出怎样的分配方案才能够使自己的收益最大化?」
然后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去问他,他很详细很耐心地给我解释了半天从后向前是怎么推理的,比如如果1至3号强盗都喂了鲨鱼,只剩4号和5号的话,5号一定投反对票让4号喂鲨鱼,以独吞全部金币。所以,4号得支持3号,然后……
然后他又讲了一遍。
然后他再讲了一遍。
然后……
然后他终于发现文科生和理科生的脑子是不一样的,他已经讲了5遍了,可我连这题的「题眼」都没反应过来:第一,「分配者」想让自己的方案获得通过,必须先考虑有谁会吃亏,吃亏了就会不服,不服就会挑战,那他就必须考虑,「挑战者」会怎么分配?ok,这步我能理解;可第二,他觉得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给其他人1~2个金币,或什么都不给,就可以拉拢挑战者分配方案中最吃亏的人」。但我觉得无论如何,这!不!可!能!
他发现我「笨」成这样,都快气死了。我当时也觉得自己笨,因为我真的无法想象「绝对理性人」是怎么考虑问题的!
我只知道,如果让我第一个分,我会「按既定契约」,大副多少、二副多少、三副多少、水手长……等等。至于是按绩效KPI还是按岗位津贴,先前约定的是怎样就怎样啦,这样;可如果让他这种「绝对理性且聪明的人分」,就会分成所谓的「正确结果」(97,0,1,2,0)or(97,0,1,0,2)。
我对着这个结果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表示:我不能接受你这样分的,太TMD无耻了!我一定会鼓动船员暴动的!然后我还给他扯了好几个船员暴动船长失踪的悲惨案例。
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
他坚称我是「非理性」的,在这艘绝对理性人的船上,如果让他做第一个分配的人,他拿走97个金币,就是其他人不会反对的最好结果;若他不是第一个分配的人,即便是他没拿到任何金币,也是能接受的最好结果。因为所以于是总之,没人会蠢到反对第一个人拿97个金币的,除了我这么…恩。
而我坚称这「不可能」,先谈感情,你不也看「海贼王」的嘛?路飞如果这么每次都这么分金,你不觉得作者脑残嘛?然后发现情讲不通,那就讲文科生认的理:讲老孟的「上无道揆,下无法守」,讲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每个王朝的末世之象皆有贫富悬殊,就为了和他说明一点:贫富差距过大,权威也好规则也好全都崩溃,管你坐一等舱我坐三等舱,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惹急了光脚的和你一起玩完。你不钱多么,那再来一轮低水平重复建设好了,不,轮不到你,我抢了你的钱我来,你给我路灯上挂着去。
反正,最后我们都很生气。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放在「计算机语言」中,很好理解的「递归」类问题,一旦放在活人身上,我依然有脑子会死机的感觉。因为,我这么多年了,杂书看太多,已习惯以人为中心来考虑问题,习惯投情去思索人的思考、人的语言、人的事件、人的关系、人的活动;我用到「理性」时,也是在研究人,理解人,思索如何让人可以自处,如何让人可以找到位置和意义。我就是没办法想象「绝对理性人」是什么「东西」。
二 绝对理性人?不存在的,我天性选择利益你
基于博弈论的计算,是一回事,基于社会心理学的研究,又是另一回事。想要亲近你,而且不肯占你太多便宜;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也能得到好处,是我们的天性。对,和「自私逐利」一样,选择利益同类,也是我们的天性。
社会科学家也做过「分金」实验,要求两位博弈者必须对如何分配金钱达成一致,同时,用核磁共振设备扫描被试的大脑,观察被激活的区域。
实验一 当你被不公平的对待时,你会接受「有一点是一点」吗?
实验人员为「提议者」,由他提出分配方案,规定两个人各自应该获得多少钱;被试是「响应者」,他会看到各种提议,决定是否接受「提议者」提出的分配方案。如果响应者接受了提议者的建议,那么两个人就按照「提议者」的方案分配这笔钱;如果响应者拒绝,那么两个人都将一无所获。
例如:10美元中分给被试5美元;25美元中分给被试5美元;10美元中分给被试1美元。
结论是:如果被试感觉到自己被公平对待,那么他大脑的「奖赏区域」会被激活,多巴胺开始分泌;但如果被试感觉到被不公平的对待,他大脑的前脑岛和背侧前扣带皮层(生理与心理痛苦)会被激活。而且,他们会宁愿什么都得不到,也不肯承受这种「羞辱」——与金额多少无关。
也就是说,和最终拿到多少钱无关,当我们被公平对待时,会十分快乐,被不公平对待时,会觉得「痛苦」。
实验二:if你是「分钱者」,在你占据优势时,愿意被别人赶上吗?
实验组让被试们在一起「赌博」,并且通过背地里的设计,在实验一开始时,就让部分被试赢得了50美元,而且,他们看到了其他人分文未得;然后在接下来的几轮「赌博」里,让这些最初的赢家逐渐输掉钱,让最初的输家们赢到钱。
结论是不可思议的:这些最初的赢家看着最初的输家们接二连三的赢钱时,他们大脑的奖赏区域依然一直被激活——即使他们赢走的是自己最初赢到的钱。对于「最初的赢家」而言,看到大家都公平的赢得了一些钱,比看到自己赢更多钱还要开心。
为什么人一进赌场,很难做到「赢钱即走」?因为,人不仅有「赢得更多」的欲望,你的大脑在你赢到钱之后,也很愿意让其他人赢走你的钱!
实验三 社会心理学语境下的囚徒困境
假设现在有10美元可供你与另一位参赛人分配,如果你们两人都选择了合作,那么你们将分别得到5美元,如果你们都选择了不合作,那么每人都只能得到1美元;如果你们其中一人选择了合作,那么这个不合作的背叛者就能得到10美元,而选择合作的人则一分钱也拿不到。换句话说,如果你选择合作,你便有可能让别人拿走所有的钱,而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笨蛋。
你从来没有见过参与人,也未与他讨论过你的决定,且单次博弈之后,你和他也不会再有进一步的交往了。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你想赚更多的钱,那么你就应该选择不合作,因为你会有机会拿走10美元;如果你猜测对方也会选择不合作,那么你就更应该选择不合作了,因为这样你起码能拿到1美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在这种情境下,人们仍然在1/3的情境中,选择了「合作」。而且有趣的是,如果A被试提前得知了B被试选择不合作,那么A被试100%也会选择不合作;但是,在A被试了解到B被试合作时,A被试选择合作的概率大大升高了——即使没有后续博弈,A被试仍愿只拿5元,留出5元给愿合作的对方。
人们为什么在确定不合作就能赚到更多钱的前提下,依然选择合作呢?如果我们把19世纪经济学家弗朗西斯·埃奇沃思那句大名鼎鼎的话:「经济学的第一原理是每个人实际上都是自私自利的」;或是把18世纪的哲学家休谟的话当真:「任何一个人的所有行动,除了有私人的自利目的外,别无其他」,那么,我们又怎么解释这这样的结果呢?
合作并不一定代表「带给我本人更好的结果」,合作本身就能激活人类大脑的奖赏系统。这好像是在说:合作与食物、繁殖一样,它本身就是生而为人想达到的目的。
人性如此复杂,这基本上颠覆了我们曾经学过的「博弈论」、学过的一切推演与计算。这是造物主给予我们的「不理性」但「绝对聪明」的大脑,依据本能给到我们「趋利避害」的选择方案:在能够合作时,选择合作,在对方选择利我时,我也选择利他。
虽然,自利也是一个强大的动机,但它并非人类本性的全部。进化构建出来的大脑,社会化程度非常高,它促使我们与他人、与社会保持紧密联系,渴望获得他人的积极认可(即使是只合作一次的陌生人),它再三推动我们关注周围的人,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促使我们为了获得社会认可而努力。
我们的大脑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被构建?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当人类或者其他哺乳动物的许多个体聚在一起、共同工作并且彼此关心照顾时,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赢家。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同类是可以依靠的,其他生物才是最复杂、潜在危险性最高的东西,这推动人类从大自然走向相互连接,于是,相互取悦成为一种迫切的需要,最终增加了人们享受群体生活的福利的机会。
三 自私、又期望着他人认可
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的第一章,就谈到「人活着为什么」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辛苦和劳碌到底是为了什么?所有贪婪和雄心的目的何在?追求财富、权利以及优越地位的目的又何在?普遍相互较量、模仿、竞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我们谋求的利益是什么呢?
他随后总结到,是「引人注目、被人关心、得到同情、自满自得和博得赞许」的虚荣心,而不是单纯的舒适和快乐。
不,社会心理学家们不会同意他的观点。每个人都有对爱与归属感的需求,引人注目、被人关心、得到同情、自满自得与博得赞许,本身就是能让我们舒适和快乐的东西。当我们被喜欢、被赞美、被照顾、被挚爱,这些都会让我们感觉良好,都对我们所感受到的幸福至关重要。我们的幸福是如此依赖在这个地球上最复杂且不可控的「东西」——其他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