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之下,你我皆为囚徒,幸得情深,彼此相爱。
我叫吉米,她叫安娜,我们的故事开始于六个月前。
离开家的时候,阿妈说我翅膀硬了,以后就管不着哩,也该是时候去找个好姑娘,可以作为长相厮守,不离不弃的另一半,莫要辜负姑娘的真心,再成个家,生个娃,幸福又美满。
我记在心上。愈是飞越山水间,愈是向往着生长出美好爱情的远方。
我的羽翼渐丰,翅膀宽大,短途飞行时振翅有力,能够灵活穿梭于茂密阔叶林的枝叶间,偶尔聆听风的声音,感受叶子的舞动,生命如此自由多娇。我准确避开树木障碍,使起飞和降落平稳,在高大乔木间往返玩闹。
阳光落下,静谧美好。
我的喙,从基部靠近额头处,开始逐渐向上凸起,末端略微向前或平直,与细长的喙体融为一体,形成类似头盔的凸起轮廓,盔突整体呈现弧形状。喙部尖锐且角质坚硬,能啄开树皮缝隙、枯叶堆捕捉甲虫、毛虫、蜥蜴等。
现在我要做的是去寻找婚房,女孩喜欢有安全感的男孩,本想找一所大大的房子,让她住得舒服,转念一想,我放弃大房子,森林里隐藏着我看不见的危险,若是大房子,反而对我心爱的姑娘和孩子们不利。我继续寻找,缓下扑腾着的翅膀,尽可能慢下来仔细观察,一草一木,皆不可放过。
飞过草地和灌木丛,在某棵歪脖子树上发现洞穴,阴森漆黑,十分狭窄,里面有毒蛇吐着蛇信子的声音,我迅速往回返,往更高处寻。
终于找到幽静无扰的树洞,不大不小,适中温和,时而可以感受清风的柔软和阳光的芬芳,我很喜欢树洞的偏僻安静,高悬树顶,既没有天敌入侵的危害,也没有地面的湿腐气,就算这里曾经残存过蝙蝠的气味,也没关系,稍作打理后搬来一些枯枝烂叶,把洞口隐蔽起来。
有了婚房,就可以放心地往外寻,寻找那心爱的姑娘 。
飞了很久,远处的枝头上,安娜在用爪子描画眉眼,淡妆浓抹总相宜。她理着散发出淡淡金属光泽的羽毛,眼睛里也藏着温柔,好像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好姑娘,我慢慢靠近,想用我们鸟类最高的礼仪打个招呼,喙还没触碰她的身躯。安娜大发雷霆,眼里尽是狠厉,她狠狠地用喙啄向我的眼珠,我吓得一激灵,还好动作敏捷,也不过是掉了几片羽毛。
仓促而逃算是小事,就怕安娜不罢休,追着下死口。这件事里倒显得我像一个变态或者说我不过是狼狈逃窜的失败者。不轻易放弃,再接再厉才是鸟生的格言。
对对对,一定是我的诚意不够,我可真够笨的,哪有一上去就亲嘴。
于是我改变策略。
借着夕阳的余晖,潜伏在某棵橡树,仰望着天色渐变,某朵云,某片夕阳碎片,在不断交织变幻。敛羽屏息,静静观察树上倒吊着的一串串“葡萄”,他们微微抖动翅膀,身体也渐渐蓄力,落下,像不断被扔进湖面的石头,翼膜划动,借着落下的力和风的力,飞起流动的暗影,天空被阴影遮蔽,他们简直是黑暗里的幽灵。
挑了只最小的动手,我疾速掠过低空,比那只蝙蝠还要快,拦截他的去路,使他脱离部队,用尖锐有力的喙死死啄破他的咽喉,他叫不出声,便已亡。
这只蝙蝠将会是我送给安娜的彩礼,以及我那舒适的婚房。
安娜还是在枝头,还是美丽明媚。
我拿出要给她的礼物,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像昨天那样生气得用喙啄我。
她矜持地低下头,眼里好像多了点喜悦。
NICE!这时候,脑海里想起那个谁谁谁说过的话,“在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里,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鸟生有如此伟大格言,足矣。
我开始自己拙劣的表演,高飞,俯冲,上升,落下,携着暖阳,在树叶间横冲直撞,扰乱一树光影,光的斑斑点点落在她眼里,如同橡树的花,绿流苏般随风摇曳,不仅有温柔、喜悦,更多了丝坚定。
她慢慢抬起头,用水灵的眼上下打量我,真是可爱的姑娘。
笨拙的舞步勉强算是我的真诚,还不够,我唱起搞笑的歌,歌声粗哑、低沉,有点像鸭子的嘎嘎声,但比鸭子更短促。
我答应会给她一切,也会为她撑起一切。
此刻开始,爱情悄悄萌芽,她选择我,我也会守护她终生。
安娜小口小口地吃下我送的蝙蝠,慢条斯理,从容优雅,好看有趣,美丽大方。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和她见面,林间嬉笑,水边抓鱼,风下翱翔,花前赶蝶,月下共眠。
我也带着她参观我们的婚房,她皱眉,苦着小脸,我想是不是我的房子不好,惹安娜不开心。
我信誓旦旦地说,别怕,有我在,房子不喜欢,咱们再找,直到你喜欢为止。
她扑哧一笑,小绒毛颤动,月光下也闪闪发光,她用翅膀拍拍我的喙,忧愁无影无踪,她说不是房子的问题,她说我不会懂。
我暗暗下定决心找更好的。
十天后,我们结婚,立下誓约。
依照傣族传说,释迦牟尼佛座下,天地鉴,日月证。
我吉米,我安娜。
我们一吻定终身,一亡共长眠。
此生实行一夫一妻制,伴侣关系一旦确定,终生不离,若一方不幸身故,另一方绝不另娶、再嫁,哪怕痴情的我们,为情绝食,以身殉情,以表忠贞。
如有违背,永不入轮回!
结婚开始前两个月,我负责捕抓猎物,她负责家中事务,她喜欢干净整洁,总会让我衔来新鲜橡树叶,她就这样一点点铺设好我们的家,她喜欢温暖,她用喙在树洞啄出小孔,阳光落在她那美丽闪亮的羽翼。
我很幸福,回家就可以看到安娜的笑脸,真好。
后来,安娜性情变了,她没有以前的活泼,常常把自己关在洞里,我那笨拙的舞姿和难听的歌声也不能使她开心。
安娜在洞里藏了什么。
她开始害怕阳光和向往黑暗。
黑暗深处更让她心神宁静。
她慢慢咬下自己闪亮的羽毛,一片片,围成堆。
按照安娜的吩咐,我不得不用我那曾自以为豪的喙去衔来各种各样的泥土回来,安娜再从里面往外面打造薄薄一层泥墙,她要加固,她要困住自己在里面,隔绝我在外面。
一粒泥土,两次触碰,我的奔赴,她的守候,千万次交叠的动作里,我们成功打造出一座牢笼。
她是不想看见我吗?是不是我不够好,不够努力,不能让她住上好看的房子,不能吃到很多很多她喜欢的食物。
爱是揪心的,也常觉亏欠,可是我不害怕付出,我害怕的是安娜会嫌弃我,她会离我而去。
我心底甚至有个可耻的想法,我猜安娜是不是喜欢上别的雄鸟。
我不愿意去想,我不去想,我相信安娜!
我心里有鬼!
人怕鬼,鸟也怕鬼。
我能做到的就是不断飞翔,蓝天,白云,我。
安娜现在爱吃浆果,我就去找浆果。
一道狭小的缝隙里,我看见她深情的眸,她伸出喙来轻碰我的盔突,说了句谢谢。
性情转变以来,她很少跟我有互动。
看着她吃完我带回来的浆果,那种感觉很满足,很温暖。
她的互动更温暖。
我笃定,就算她把自己囚禁起来,失去自由,我也陪着她,为她提供食物,她喜欢黑暗,我就背向阳光,她喜欢浆果,我就采遍浆果。
因为,安娜永远都是最好的安娜。
双翅所过,浆果绛红。
半年光阴,三万余颗浆果。
每次出发,她都会嘱咐我小心,每次回来,望着她在墙后品尝美食,我们的爱好像有了模样,爱情不是高高在上,也不在天上宫阙里深藏,它贴近心跳,就在树洞草堆里,很平静,平静得根本察觉不到,却又裹挟着这堵泥墙,我和她,一墙之隔,用卑微粗糙的泥土雕刻出爱情的轮廓和温度,简简单单,平平凡凡,淡如清水,却回味无穷。
又是一个月过去,洞里,黑暗深处,蛋壳破碎的声音很清脆,雏鸟的唧唧声传来。
原来,那是新生命的延续,我也还不够成熟强大,没能让安娜开心,就这样成为了父亲。
我的翅膀不知不觉间更沉了,为尽量带回来更多更新鲜美味的浆果,必须飞到其他山。
山连着山,水连着水。
某天,从她喙推回来的浆果,我以为这是不新鲜,我又飞走,去更远,摘了更新鲜的。
浆果再次从她的喙中落下,我愣住,十秒后,我挥翅飞走。
那不是挑剔,是她的小脾气。
她在猜我会不会懂她的心意。
我特意找来肥美的甲虫、鲜嫩的蜥蜴、有点苦涩的螳螂、酸溜溜的马陆。
她很喜欢,小家伙们也很喜欢。
我在一旁吃着剩下的残渣,安娜总会偷偷从喙里给我留出美味的肉。
那是我吃过最最美味的食物。
我在洞外,风声很大,我听不见,雨声很大,我也听不见。
我在旁边杂草堆里藏起来就行。
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天敌爬过,我也可以发觉。
安娜慢慢变回来了,她活泼的样子才是最美的。
我又要去觅食,安娜给了我一个深深的吻。
我盯上草尖的绿蚂蚱,找准蚂蚱低头认真吃草的时机,快速用喙把他啄住,往大石头上甩,终于把蚂蚱弄死,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草坡旁,仰起头就可以看见一个很精致的洞穴,应该是某种飞禽的洞,我若是可以想办法占下来就好哩,可我不是飞禽的对手。
想了许久,放弃为妙,不如早点回家看看安娜,看看小家伙们。
突然,天空被乌云遮蔽,是猛禽蛇雕,它头顶具黑色羽冠,羽冠末端呈白色,像“小辫子”一样突出,面呈虹膜黄色,喙粗壮且前端弯曲,呈黑色,喙基有蜡膜。
尖锐粗壮的爪已狠狠将我背部抓出两个窟窿,我被抓死。
死不可怕,走马灯般的回忆才是绝杀。
曾经我们于清晨的微光里追逐蜻蜓,于雾霭的迷蒙里分食浆果,彼此相依,并肩作战……
尽量不去想安娜,不想看见她的哭脸。
她可能要面对这种必然情况,得自己打破泥墙,觅食捕猎,照顾小家伙,那很累,会把她累垮。
她也可能选择殉情,但是她看不见我,会以为我违背誓言吗?她托付给我终生,我只恨自己太弱小,不强大。
我若是还能回去,她肯定会说,“我的少年羽翼沾染尘埃,翎羽刻满风霜,唯有那凝望我的眼神,依旧清澈如初。”
喙上必定是她送上的深吻。
真想看着小家伙们在“闪亮的羽翼襁褓”下成长。
走马灯,走马灯,转完几圈又几圈,停下,无声,黑暗,死寂。
第二天,我醒了,是安娜用翅膀拍醒我。
她从牢笼里出来了,昨晚竟然是场梦,吓死鸟哩。
我们紧紧相拥,小家伙欢快地叫。
半年光阴漫长得像苦役,苦里却尽是甜蜜。
我在青涩时夸下苦口,你在懵懂时吞下承诺;我于风雨奔波劳碌,你于黑暗候我归来。
原来彼此相爱的婚姻牢笼是我们的忠贞不渝,更是冥冥中的注定,是岁岁年年共长生的白首。
你我,朝夕,此情,长存,此生,不换。
end
谨以此文,寄予安娜 ——吉米
冠斑犀鸟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属于犀鸟科斑犀鸟属,是中国犀鸟中分布较广、较为常见的种类之一。
主要生活在热带、亚热带的常绿阔叶林或季雨林中,依赖高大树木筑巢和觅食。在我国,主要分布于云南西部至南部西双版纳、广西西南部、中部及西部,在西藏东南部的热带和亚热带中低海拔河谷山地丛林也曾有广泛分布,但由于人类破坏,如今很多区域已呈点状分布。
形貌上,雄鸟喙部有明显的盔突(顶部隆起的角质结构),盔突前方有黑色斑,整体羽色以黑白为主,腹部白色,背部和翅膀黑色并具金属光泽;雌鸟体型稍小,盔突也更小。
繁殖习性上,他们有独特的“封巢育雏”行为——繁殖期雌鸟会进入树洞中,雄鸟用泥土、果实残渣等将洞口封缩,仅留小口,雌鸟在洞内孵卵育雏,雄鸟则负责在外觅食,通过小口投喂,直至雏鸟快出飞时才拆开封口。
食性一般为杂食性,以果实、昆虫、小型爬行动物等为食,对维持森林生态平衡有一定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