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家宴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打开一罐可乐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但就在我即将把瓶盖打开的时候,我舅把我的手按住了,然后从侧桌上将广口的醒酒瓶中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倒进我的高脚杯里。
我有一丝挣扎,对他说,我不喝红酒的。
他看着我用有些强硬的语气对我说。
“你可以不喝,但是你不能不会喝。”
我舅一直是这样,从小教我一些在我看来有些多余的事情,比如他教我吃西餐的时候喝汤第一匙要先用内唇先测试温度再下咽,面包要先用手一小片一小片的撕着吃,切牛排刀叉的角度要在四十五度并且不能碰撞,起身的时候要看桌上长者的脸色。
按照他的说法,你即使十天不吃饭,也不能坐在路边摊大口的啃羊腰子,只要攒够钱一定要去最好的餐厅,吃一块菲力,再配上一杯上了年龄的波尔多。
就像以前他对我说的那样:“你的层次是从你吃的的东西决定的。”
我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层次,所以那天家宴上我只是把那瓶他从法国带来的酒抿了一口,就拿着馒头夹红烧肉去了。
他一脸没救了的表情看着满嘴都是油的我。
2
对于食材而言,合适的搭配往往会比食材本身的滋味要好很多。
好比,红烧肉的油劲配滚烫的白米饭和馒头是绝配,若是主食换成死面的大饼,口感就会下降很多。
牛油果沾少许酱油会很好吃,但是如果沾上的是白糖就会感觉不伦不类。
金枪鱼与醋饭是合适的伴侣,但是你的调料是蛋黄酱,那味道可是太糟糕了。
黑巧克力配上冰镇的白兰地烈酒会变甜,但是您要是配的是红酒就是暴残天物了。
食物即是如此,只有相适的搭配才会创造出美好的东西。
其实人也是如此,你的优秀,并不在于你是不是一个毫无瑕疵的材质,而更重要的是你相适的环境,和为你主厨的人。
3
14年的时候,在日本箱根的忍野八海旁边的一家叫“若神”的小酒馆住过几夜。
主人是个九州的老头,他用自家池塘里的鱼做的生鱼片,然后还有很普通的一盘炸天妇罗招代了我们。
那时节,天空零星飘雪,樱花尚未绽放。
但见桌上的食物炸的金黄,入口酥脆,带着一丝糯糯的甜,加上我也饿了,我在屋内大快朵颐了好几盘天妇罗,老头子为人出奇的好也没和我矫情定食的事,为我多加做了很多。
他只是对我说:“这东西,伤胃。”
仔细想想还真的是有历史的,日本战国时期三大枭雄,天经地纬但早逝而亡的织田信长,腹有良谋,逆天改命的丰臣秀吉,还有一位隐忍在两大战神身边熬死了两代人,秀吉死后关原一战定了江山,后来七十五岁举重兵于大阪城,夏之阵定了天下,开创了幕府。但是戏剧的是这么一位,一生坚厉隐忍,又懂医术的日本枭雄德川家康,最后死于胃病。
原来德川酷爱鲷鱼天妇罗,而天妇罗伤胃,一时贪食误了大事。
那天我就笑着对他说:“原来这吃食诱惑这么大啊。”
他也笑了:“这东西很普通,只是你在最饥饿的时候遇见了,就像一生锦衣玉食的德川公突然尝到民间的美味控制不住一样。”
有些东西光搭配的好或许还不行,真正的美食面对一个再喝一口汤就会吐的人而言是没有吸引力的。
很多时候决定你命运的是一个饥寒碌碌的夜晚。
4
于叔是我在日本认识的大叔,他是个很传奇的中国人,住在新宿。
第一次见于叔的时候他梳着一个有点花白的背头站在T3的登机口。
一路上我坐在他车的富家上和他聊天,从他那里我知道了他以前是一家在日本中餐馆开店的老板,后来因为他做的一碗拉面他认识了一个漂亮的日本姑娘,再后来这个姑娘成了我们的于嫂。
我们到他家的时候,他招待我们的也是拉面。
翻滚的豚骨汤上有鱼板和煮的有些要化掉了的叉烧,其实这样看着就食指大动的拉面而言面已经是次要的了,橙红的灯光下热气氤氲的雾气,鲜香的汤汁配上事先用私酱腌制的叉烧,面的柔滑顺着温润的那股劲流进胃里。
我看着于叔和看起来仿佛比他年轻了几乎十岁的于嫂坐在一起,于叔抱着他的女儿,于嫂把汤汁吹凉了喂给他们的孩子。
那天饭后我问于叔,你是怎么把面做的这么好吃的呢?
他把烟掐掉了对我说:“只有喜欢的东西才会一遍遍的重复,后来才慢慢的明白,我生命的全部就是我一遍遍重复的东西。”
重复的东西其实并不是无意义的,真正无意义的或许是……你一直在重复,你根本不喜欢的事情。
5
声旅食色都是学问。做菜要要对火候,对心情,对情怀。
而食者也要在一个适当的时机,适合的月季,品尝合适的菜肴,无关食材本身成色。
此时酷暑刚过,肝火正旺,如果桌上放的真当是开头讲的大块菲力配波尔多,估计看见多汁的牛排时,心里已经在干呕了。
夏天就应该当配上夏天的吃食,脆藕毛豆,佐以一叠精瘦的细肉,藕入嘴清脆,末了还有三分甘爽,毛豆是下酒好菜,配上小碟碎肉入嘴,甚是快活。
味道还想再浓一点,敲个咸鸭蛋,一筷子扎下去金黄的蛋黄露出来,没有再好了。
如果是孩子,也可以做些糯米藕片,若是闲腻、怕黏,就就着绿豆汤或者绿茶。
金庸在《书剑恩仇录》里写过:玉如意勾引乾隆到家来吃宵夜,请他喝女贞绍酒,又端上肴肉、醉鸡、皮蛋、肉松来。这些菜宜酒宜茶,夏天下粥也可以:肴肉凝脂如水晶,妙在鲜韧而且凉,不腻;醉鸡比老母鸡汤易入口得多;皮蛋凉滑半透明,本已妙绝,再来个豆腐,浇好酱油,味道绝妙;肉松最为爽口。
后来张佳伟评论的时候说:“这些东西加在一起那是好吃又雅。才子佳人夏天如果吃个肘子,相看两厌,也就真的没什么谈的的了。”
本来也是嘛,吃饭最重要的在于对口,你看不惯眼前的食物,它自然也不会让你给你舒服的。
6
说了这么多,其实要表达的东西已经说完了,也不想在最后阐释什么。
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他们的层次也绝不会单单是从饮食上可以轻易划分的。
你爱吃西冷,爱喝拉菲,我独爱烤串、啤酒。
你坐在危楼之上用纯银的餐具吃着煎鹅肝、配上鱼子酱,我只是在家中用小葱拌鸡蛋对着两瓣蒜。
但是我不羡慕你。
有的东西固然是“珍馐万钱”,可是食材的本身是没有高低的。
至少,我吃进嘴里的时候,他们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