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轮回
作者：东汉末年的猫
正值乱世之秋，无数无辜百姓葬送生命于铁骑之下，举国上下充满着战栗和恐惧。
每次攻城略池之后，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一位将军骑在马上，环顾着四周，任由自己手下的将士们烧杀抢掠，百姓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慢慢的，哭喊声渐止，将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村子的老百姓已经……
可是他的内心早已麻木，那双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
“将军！村子里已经没了活口！”一名士兵跑过来拱手向将军禀报。
将军点点头：“把村子给我烧了！”
“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了！”那话音未落，不知从哪儿飞出一把匕首，直刺进将军的胸膛，将军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眼前一黑摔下马来倒地不起了。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睁开眼，竟是在一个茅草屋中。他连忙起身查看自己的伤势，发现自己竟是毫发未损，这不由得让他啧啧称奇。
“哟，你醒啦？”一位白须老者端着碗汤药，蹒跚着脚步走了过来。
“什么人！”将军说话间就想起身拔剑，却发现身上哪里有剑，甚至连从不离身的盔甲都没了踪影。
“怎么了这是？”老者将汤药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轻抚将军的额头，笑道：“烧总算是退了。”
将军一把拍掉了老人的手，喝问：“你是何人！”
老人眉头微蹙，急得直跺脚：“这孩子怕是烧傻了吧？怎么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爹？”将军环顾四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除了一些桌椅板凳和简易木床外什么都没有，一览无余。
“铜镜在哪儿？！快给我！”
“开什么玩笑，咱家什么家境，哪来什么铜镜呀！完了，怕真是得了失心疯了！”
将军望着那碗乌黑的汤药，想起了什么，快步过去，看到那碗中倒映出来自己的模样，顿觉五雷轰顶。这人哪里还是带着几万兵马四处征战的将军，分明就是个农夫小子。
惊讶之余，他立刻夺门而出，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心中乱作一团。这个地方他熟悉的很，便是他最后屠杀的那个村子。
明明当时士兵说一个活口都没了，为何这里依然一片祥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大家快跑啊！何为的大军要杀过来啦！”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在村子里奔走相告，原本安宁的村子突然乱做了一团。
将军听闻，连忙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站住！你刚才说什么？！”
“何为要杀过来了，赶紧带你爹逃命去吧！”樵夫不等他再说话，便又去报信了。
“何为？！”听到这个名字，将军顿时呆若木鸡，因为他的名字，正是何为。他抬起头，日头正烈，马上就是正午了，他清楚的记得，他是在正午下令开始大开杀戒的，也就是说，已经来不及逃了。
果然马蹄声、喊杀声已经到了眼前，带着军队而来的那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难道是老天爷见我死得冤枉，给了我一次亲自找到凶手的机会？！”将军想到这里，迅速钻入一旁草丛躲了起来，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你怎么在这！快跟我走！”
将军心头一震，还以为被士兵发现了，回头才发现是那个自称是他爹的老者。
“做什么？！快给我滚开！休要坏我大事！”将军一声喝，没能喝退老者，反而引来了士兵，几名士兵手持明晃晃的长刀，迅速围了上来。
“大胆！你们以为我是谁！还不快退下！”将军虽然不是原来的身躯，但那威严尚在，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霸气，令那班士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老者闪身拦在了将军面前，委身跪下，苦苦哀求道：“哎呀！各位官爷，小儿烧坏了脑子，莫要与他计较，老朽给你们跪下了！请放过我们吧！”
将军着实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他征战沙场数十载，向他求饶者无数，但是为了他向别人讨饶者，这倒是头一遭。
带头的士兵忽然反应过来：“将军说了，不留一个活口，给我杀！”
一声令下，几把刀一齐砍下，老者疾呼：“二毛！快跑！”随即闷哼一声，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眼见士兵们杀红了眼，依然往老人身上招呼，将军不知怎的，不由自主地飞起一脚，踹倒了一名士兵，其余士兵见状，立刻围上前去，乱刀齐出，将军立刻被笼罩在了阴冷的刀光血影之中。
将军拼命一挣，眼前忽然变了模样。
还是那个破败的茅草屋，还是那张木床，不及他反应过来，老者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看到将军下了床，登时喜上眉梢，将汤药放在一旁，关切地问道：“二毛，你可好些了？”
将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上上下下打量了老者的身体，哪有一丝受伤的痕迹？
“你是我爹？”将军试探性地问了句。
“这孩子，怎么这么问？你娘走得早，我们爷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难道你还认不得我了？”
“我……说笑的……”
“二毛，你可不能吓唬爹，爹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这把老骨头如何是好？”
将军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放心吧，我没事，我娘是怎么去世的？”
“你怎么又问？我跟你说了不下十回了。”
“您再跟我讲讲，我有些忘记了。”
老者长叹一声：“二十多年前，你才五六岁的年纪，恰好赶上这乱世，民不聊生，食不果腹，你娘为了你有口饭吃，竟去偷军粮，被活活打死了。”
“什么？！”将军心中不解，“偷军粮可是死罪，娘为什么如此犯傻？”
“你尚未成家，自然不懂父母的一番苦心，待将来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便知道其中滋味了。”
将军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屋外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大家快跑啊！何为的大军要杀过来啦！”
“我们快跑！”将军抓住老者的手就夺门而出。
刚跑出数十米，老者便止不住喘息，怎么也跑不动了。
“别……别管我！你快跑！”
将军急道：“你既有恩于我，我何为……我二毛又岂是忘恩负义之人！”话罢，躬起身子将老者驮在身上，继续向村外飞奔。
眼看就要奔出村子了，身后传来一片哀嚎。
“不好了，何为的大军开始杀人了！乡亲们呐……”老者伏在将军的背上登时泣不成声。
将军闻言，心中不是滋味，默默攥紧了拳头，却也没有停下脚步。再疾驰几步，看到不远处的山包，他忽然想起什么，扭身就要逃离。
此时还有很多村民在继续向前，将军忙喊：“快后退！前方有几十名弓箭手！”
还没等村民反应过来，无数利箭从空中落下，村民们伴着箭雨纷纷倒下。那银白色的箭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瘆人，不消一会儿功夫，将军的身后已是尸横遍野。
将军正踌躇不前，忽然感到颈中一阵暖意，扭头一看，老者已口吐鲜血，魂归西天了。
“爹！”将军忙窜到一棵大树后面，将老者放下，原来老人的身后中了六七箭，箭箭致命。
“您又救了我一命……”将军咬紧牙关，从老者身后拔下了两支弓箭，向那山包奔去。怒气已让他失去了理智，凭借着一身武艺，他靠两支箭横挡竖劈，突破箭雨，闪身到了一名弓箭手的面前，一箭从他的背心刺入，了结了他的性命。
其余弓箭手见状，所有的弓箭纷纷向他射出，将军避无可避，奋力挥动着手中弓箭，只觉胸口、腹部不断刺痛，将军自知命不久矣，用力挥出了手中的弓箭，直刺一名弓箭手的胸膛。
画面一转，将军本能地从木床上跳了起来，又是那茅草屋……
老者依然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还不及问话，将军立刻上前将他紧紧拥入怀里。
“你这孩子，快放手！药都给洒了！”
将军回过神来，接过老者手中的汤药，随手放在桌上，忙问：“爹，这里有没有能容纳所有村民的地方？”
“有哇，你真是糊涂了，村里的祠堂，每逢过年过节，大家不都会前往祭拜先祖吗？尤其这些年，咱们村子人丁越发稀少，挤下所有人不成问题！”
“如此甚好！那您在村里威望如何？”
说到此处，老者手捻胡须，登时喜笑颜开：“在这村里就属你爹我辈分最大，要说威望，虽说不能跟里长大人相提并论，但那也是一呼百应的！”
“妙极！”将军喜道：“您快把大家集中到祠堂，马上就会有……大军杀来！”将军本想说马上就会有何为的大军要杀来了，可是报出自己的名讳总觉得怪怪的。
“哎呦！此言当真？！那去祠堂岂不是给人家关起门来杀个痛快？！”老者急得连连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您莫慌，按照我说的做就是，我自有妙计。”
“大家快跑啊！何为的大军要杀过来啦！”屋外，樵夫又来通风报信了。
“不好，真的来了！”
将军急道：“咱们快去！”
老者应声，大步跑出屋子，冲着村民们大喊：“乡亲们，想活命的快跟我进祠堂！”
“老爷子，快跑吧！还进什么祠堂啊！”不知哪个村民回了一句。
将军望着四下逃窜的村民，厉声喝道：“何为早就派了弓箭手包围了整个村子，你们逃不出去的！都听我爹的进祠堂躲着，我有办法保全你们性命！”
将军站在人流之中，话语中带着锋芒，魁梧的身姿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让人不禁驻足观望。
将军见众人望向自己，续道：“何为杀红了眼，是不会给我们留活口的，现在都听我号令，立刻躲进祠堂！只要你们听我的，就不至于枉送性命！”
樵夫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嚷道：“那还等什么，大家快进去呀！”
所有人立刻回过神来，纷纷钻入了祠堂之中。
那祠堂座落在村子西南角，虽说有些年岁了，墙壁和门柱上也有些许斑驳，但依然屹立在那儿守护着村子的安宁。
待所有村民集结于祠堂之后，将军关上祠堂的门，提声喊道：“熄灭所有的蜡烛！一会儿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惊慌！保持安静！”
村民心领神会，纷纷照做，原本亮堂的祠堂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
很快，门被一脚踢开了，一名手持兵刃的士兵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祠堂里密密麻麻躲着的村民，刚要呼喊，便被将军一拳击在太阳穴上，晕了过去。
将军三下五除二扒下了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从他腰间摸了一把匕首，藏在了袖中。
“二毛，你这是……”老者好像明白了什么，眼含热泪紧紧拽着将军的手。
“爹，您和乡亲们好好生活下去，只要我去杀了何为，大军就会撤退，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保全大家的性命了！”
“让我这把老骨头去吧！”说到此处，老者已泣不成声。
将军看了一眼老者，又看了一眼屋里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村民，心道：“是我对不起你们，祸事因我而起，就由我自己去了断吧！”
“在我出去之后，你们齐声哭喊，哭得越惨越好，哭一会儿就慢慢停下来，明白了吗？！”将军拍了拍老者身上的尘土，轻声道：“再见了，爹。”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转身锁上了祠堂的大门。
老者定了定神，拭去眼角的泪光，喊道：“我们家二毛刚才交代了，大家快哭啊！”
众人闻言，纷纷哭喊起来，装着装着，有的人真的大哭起来，也不知是为了二毛的挺身而出，还是因为未知的将来。
将军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自己面前，此时身后村民的哭喊声已停下了，他从未以这种角度看到过自己的嘴脸，不知为何，令他感到十分厌恶，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杀人如麻的自己，曾经的自己。他低下头，拱手禀报道：“将军！村子里已经没了活口！”
马上那人说道：“把村子给我烧了！”
将军怒目而视，他知道再不行动意味着什么，立刻抽出袖中匕首飞刺过去，喝道：“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了！”
匕首飞出，将军看着马背上的自己应声落下马背，忽然愣住了，刚刚那句熟悉的话，刚刚的场景……原来当时杀死自己的，正是他自己！想到此间，将军顿觉天昏地暗，脚下一软便晕了过去。
这一次醒来，是在军帐之中，将军身穿铠甲，腰间配着威风凛凛的长剑，正坐在众将士面前。
众将士望着将军，齐声道：“将军，您没事吧？！”
将军心中一团乱麻，却故作镇定，他望着众人，摇摇头：“不碍事，兴许是有些累了。”
众将士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人喊道：“将军，下令吧！”
这是在屠杀村子的前一晚，他就是在这个时候，下令包围村子，屠杀全村村民的。
将军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放别人一条生路，便是放自己一条生路。”那声音空灵且温婉，闻言如沐春风，在他心中萦绕不止。将军想明白了其中奥妙，止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抽出腰间长剑，起身喝道：“传令下去！今日起，不得滥杀无辜百姓！违令者军法处置！若有不从者，革其军职！”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