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的阅览室,一如既往的安静。五十岁上下的姚老师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翻着一本书。从来没有人注意她在翻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是一本陈旧的相册,夹着许许多多已经褪了色的照片。年轻时候的自己,年轻时候的林筱烟。相册里还夹着几张信笺,秀气的字迹,细腻的话语……可惜岁月毫不留情,这一过,就是三十年了……
如果不曾一起写过那首歌,也许不会一语成籖。记得那前半段歌词,一开始还是林筱烟让自己写的,说要她把自己的名字嵌进去。
姚,铃。
“桃花下的笑颜,女孩儿心爱的物件,金色铺开的湖面,令人铭记的那一天……”她太过平庸,写出来的词也一样,不像林筱烟,浑身上下散发着才华。
才这般想着,耳边却传来了当年自己亲手写下的句子,还有林筱烟斟酌再三谱的曲。姚老师不禁放下了手里的相册,往歌声飘来的方向看。
重重书架的缝隙间,有一个身影缓缓地移了出来,嘴微微张着,轻柔的歌曲就这样渐渐弥漫在空气里。
姚老师有些警觉,低低斥责了一句:“同学,图书馆里不能唱歌。”
可是那人无动于衷,继续缓缓地穿行在书架之间。
“同学。”姚老师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那人依旧没有反应,不过这回,姚老师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好像是之前那个叫做严夏的学生,来过两次,也就是,第一次把后半段谱子带走的人。不过,她现在,怎么回事?
就在她犹豫地站起来的时候,严夏缓缓转悠着,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了。
筱烟……姚老师心里默念了一声,不及多想,悄悄跟上了严夏。
这样,就上钩了吧……
严夏走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心里想着,嘴上却依旧唱着那首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完整地唱,却觉得那般浑然天成。
虽然不知道真相应该是什么样的,但突然出现在姚老师面前,并唱着这首歌,她一定也会觉得蹊跷吧。
严夏继续旁若无人地往前走着。这首曲子很短,一路唱,就不得不一遍一遍地重复。按理说,这样下去只会越发失去感觉,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唱,身上觉得越冷,心里的那份空虚也渐渐扩大,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
要到林渊水库……
思言,关于你的死,很快我们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喂臭道士,你觉得会顺利吗?”杨松和杨淮一起埋伏在山上的树林里,心里有些忐忑。毕竟谁都不知道真相如何。
“就算不顺利,估计也不会有危险吧。”杨淮估摸着严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倒是文艾,这两天……”
“你别说,我怎么也联系不上她。”杨松耸了耸肩,有些无奈,“但她们最近演出很多,她的舍友也不知道她哪儿去了。”
“大才女比较忙啊……”杨淮微微挖苦了一番。
“是啊是啊,我骄傲着呢!”杨松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暗骂上了几遍“臭道士”。
“嘘,好像来了。”
在空旷的后山上,严夏清幽的声音传得很远。过了一会儿,才见她缓缓地沿着山路走了上来。
“喂臭道士,严夏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杨松小声说了一句。
杨淮皱着眉头,没有作答。虽然为了以防万一,杨淮给了严夏一个护身符抓在手心里,但毕竟杨淮从未在脱离师父的情况下应付这种事……
严夏已经缓缓地往水库边走了。姚老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昔日种种,不堪人事纷扰,终不能共白头,同谱这首不能唱的歌。”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重复这首曲子,严夏决定停下来。边走边唱,还要坚持着这行尸走肉的模样,她已经有些疲倦。何况,还要集中精力对抗着这曲子带来的负面影响。严夏用力握了握手心的护身符,幸好,还在。
那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严夏盯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发呆。身后的姚老师估计也停下来了吧。应该怎么做呢?
姚老师见此情此景,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但转念一想:既然四下无他人……
她缓缓地走上前,接近严夏,尽量不使自己发出脚步声。这种情况也不算是第一次遇到……
“你想……再把我推下去吗?”严夏突然的一句话,姚老师吓了一跳,僵在那里。就在这时,一直埋伏着的杨松和杨淮跑了出来。
“杨松……接电话啊……”文艾不断地播着杨松的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可这是在哪儿?
她抬头环顾着四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走到了这个地方。这是个树林吧。虽然这个季节,树上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可是在这样密度的树林里,也很难分辨出一条路。何况……也许说出去会被嘲笑吧?闻名校园的文艾,可是个路痴啊……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记得今天杨松他们是要实行计划找出那件事的真相的。
这到底是哪儿?难道无意间走到了后山了?为什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对了,曲谱……
“不可以毁掉……”
文艾听到自己嘴里这么说着……
“这样把我找出来,估计你们已经知道一些事了。”姚老师见自己是跑不过三个年轻人的,索性也就放弃了。
“你和林筱烟是恋人。其他的,也就像你告诉我们的一样了。”杨松带着憎恶看着眼前这个老太太。文艾那天险些掉到水库里,也是她连累的。
“差不多吧。我原本有个不错的家庭,父亲有个官职,家世好,但那时要听到同性恋,恐怕要毁了一切的。”姚老师的话里带着些苦涩,“我骗了筱烟。”
“你将她推下去了?”杨淮冷冷地问着。
“当然不是!”姚铃轻声一笑,“我怎么舍得呢?只是她自己下去了,而我惦记着美好前程,逃走了而已,家里也打点好了一切。只是后来,终究也没有什么美好的前途,就留在了学校找了份差事。”
“但是你推了别人,拿了那首曲子的人。”杨淮说道。
姚铃叹了一口气,往水库的另一岸眺望着:“是啊。筱烟走后两年,有个小姑娘不知从哪儿找到了这首歌,还想着唱。我怎么能容忍别人唱我们写的歌呢?可是后来发现,那个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心想就给筱烟做个伴吧。所以趁她在湖边唱歌的时候,送她下去了。之后有几个,都是这样的。但是啊……”
“但是什么?”
“但是时间久了,我发现有时候不需要我推,只要她们唱着歌,沾到了水,自然就会被拖下去……”
“怨灵……”杨淮低声说了一句,这一来,那些红色的眼睛也就能解释了。都是因为这首歌被姚老师害死的人。
“那唐思言呢?”杨松瞥了一眼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严夏,继续问道。
“这个小姑娘只拿走了半份谱子,我很头疼,所以那天一路跟着她,手机铃声也是我帮她换的,”姚老师指了指严夏,“也就发现了那个叫做唐思言的。我才知道她死去不久的恋人的事,所以我就骗了她。有些小姑娘真好骗啊,告诉她可能还会见到恋人,就乖乖地去学那首歌了。让她给自己绑上石头都照做。很多人都是。失恋的小姑娘……”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啊……”杨松怒火中烧,“她们根本就不是自愿去学那首歌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补偿筱烟……”姚老师笑着,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不能去陪她,所以就要找人陪她。筱烟总是很害怕自己一个人……”
“已经疯了。”杨淮给出了这样的断定。对于一颗已经疯魔的人心,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道术。反而是她所积累下的罪孽,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为她犯下更多罪行。这就是人心啊……
“不过后来见到了你们,一切就不一样了。”姚老师转了回来,看着杨淮,“见到了你,我就离死不远了。我就可以去陪筱烟了……”
“你……你在说什么?跟我哥什么关系?”杨松有些不明白。
“虽然我不懂道术。”姚老师颇为神秘地问了一声,“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的血,粘在桃木上,会怎么样?”
“桃木驱邪的作用会反过来,怎么了?”杨淮一开始并不理解这个问题。
“碰巧猜对了啊……”姚老师缓缓地蹲了下来,看着水面,双眼渐渐模糊了,“筱烟,三十年了,我一直没有勇气去陪你。不过,现在可以了。已经三十五个人了,你知道吗?当年有人说,三十六是你的命数,那么,凑齐三十六个人陪你,你的灵魂一定会很快乐吧?别怪我啊,我马上就来了……”
“臭小子快拦住……”
杨淮话还没说完,却见姚老师迅速地跳进了水库里。
“我早该想到,刚刚她那样说……”杨淮转开了眼睛。命数,三十六,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姚老师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东西,以至于当年对恋人充满了愧疚的她选择去承担更多的罪孽。
“她……是要……”杨松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却如骾在喉。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竟然还没能理清思路。
水面荡开的波纹缓缓趋于平静。不知道为什么,姚老师竟然没有一丝挣扎,而且像石头一样,没有浮上来的意思。
或许是她手中的冤魂太多,不可能放她上来了吧。
杨淮摇了摇头,说:“我们下山吧,报警。”他招呼着呆若木鸡的杨松,以及一直没有说话的严夏。
杨松僵硬地点了点头,随后喊道:“严夏。”
“我,不是严夏。”始终垂着眼睛的严夏突然抬起了脸,但双眼,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
杨淮立即警觉,一把抓过杨松掩在自己身后,手里摸出了一道符:“你说什么?”
严夏将手一伸,手心的护身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碎片。
“她不是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