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背井离乡
红瑰也因为这一变故,与父母亲人失之交臂。这一别就是十年。
这十年她被迫中断了所有与父母兄弟姐妹的美好童年的继续。多年后当她回忆起这一切,都已经变得模糊片段。父亲那高大伟岸的身躯,母亲那娇小美丽的身影,还有哥哥姐姐们在庭院里相互追逐嬉戏的场景。。。。。。
父亲经常常把她举过头顶,逗得她不停咯咯大笑。这一切都会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倏地在她的记忆中划过。小时候她拥有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小旗袍。这是父亲的一个偏爱。她总觉得女儿家的身子就应该用旗袍来勾勒,旗袍中包裹的女人最养眼。小小年纪的红瑰总能把旗袍秀的风情万种!有时父亲对小女儿的这一偏爱都令她的母亲嫉妒。尤其是她丢失时穿的那件,爹说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的缀满了红色玫瑰,热烈而美好。每每想起这些真是令这位父亲痛彻心扉!
小红瑰和女人一路颠簸来到了乡下。这是一个叫做长寿屯儿的小山村,零零落落百十户人家矮趴趴的小平房,横躺竖卧在山洼洼里。
东北的五月正是春耕的季节,放眼望去,满眼的绿色就像母亲肚子里喂足养分的娃娃,蹬着踹着争相恐后的想冒出头来,急着要看一看哪怕这仅有一丝生机的世界!
一座座小土坯房的院落里的某个角落,不经意的总能看到一两个和黄土墙一个颜色的灰不溜秋的孩子。他们直呆呆的目光,在看到什么稀罕物时,才偶尔转动一下,身体也才随之跟着动一动。这时你才发现那是一个活物。这些个因大人们春耕留在家里的半大孩子,看到像画上下来似的小姑娘红瑰,呆滞停顿片刻后,忽然被这道不一样的风景所吸引:他们相继踉踉跄跄光着脚板或者拖拉双破鞋,相互推搡着掀起一阵阵烟尘,跟在红瑰和兰珍身后。有的因为对前方目标太过专注,而忽略脚下,险些来个狗抢屎,但调整角度后仍在尘埃中继续追随。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洋娃娃!
红瑰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边追随兰珍趔趔趄趄的小跑着,一边努力地回头张望。
兰珍慢下脚步回头看,跑在最前头的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屏住呼吸,紧张的停住脚步,一只手拿捏着自己的破布衫,无所适从的扭着劲儿。因天热加上奔跑,头上脸上满是灰尘并淌着黑汤儿。
“哎呀,这是不是二壮啊,你看你怎么作的,跟个小灰土驴子似的?快给婶子带路,带妹妹回家!”
两个孩子相互打量着,红瑰一双清澈却懵懂的大眼睛,也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场景中,看着眼前灰尘暴土的场面,努力洞悉着自己的命运和到底和眼前这些在大街上经常被妈妈警告要远离的流浪的野孩子有啥关系?这时她反倒紧紧地拉住了兰珍的手。
在何景二哥家的偏厦住下后,红瑰叫男主人二大。二大家有很大的院子,院儿中央有棵歪脖儿老杏树。树下长年拴着一头驴。二大每天牵着驴下地耕作,早出晚归。驴后面跟着两个长年半裸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儿。那是二大的儿子们。红瑰发现他们衣衫很破旧,两条裤管一高一矮的吊着。黑红的脸膛,光着一双脚板。一双手的关节和褶皱处长满厚厚的黑灰。他们经常怀着好奇的眼神傻傻的望着红瑰,那因太入神而半张开着嘴,偶尔还会有口水流下。他们玩味着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洋娃娃一样精致的妹妹。三个孩子用好奇与期待的眼神,试图走进自己所不了解的对方的世界。
有一天晌午,红瑰一个人站在杏树下,仰头望着树上黄灿灿的杏子,馋得直流口水。大壮二壮远远地走过来,慢慢靠近红瑰,笑嘻嘻的说,“想吃吗?”红瑰使劲儿点点头。
话音未落,两个男孩几下功夫爬上了树。看得小红鬼目瞪口呆。一会儿功夫,大壮就用破布衫子,兜了满满衣兜半黄的杏子,讨好似的送到红瑰眼前儿。二壮也想不甘落后,急于表现的他,一脚踩空,整个人趴在了树下,一张脸正好扣在了驴的屎尿窝子里。红瑰吓坏了!他却一骨碌爬起来,满脸淌着驴尿的他,傻乎乎的对着红瑰笑!红瑰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又被他滑稽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几个孩子正笑得前仰后合,屋子里一声咳嗽传出二大的吆喝声“哪个小鳖犊子偷杏了?过些日子还指望它卖钱呢!”
大壮拉起红瑰一头钻进了驴圈,老二一溜烟儿也挤了进来。二大出来咳嗽两声又进屋了。看着满脸屎尿的二壮,三个人开心的捂着嘴偷笑。
从此他们的友谊开始了。不管上山掏鸟蛋还是下河摸泥鳅,红瑰都跟着两个野小子寸步不离。慢慢的红瑰从一个一尘不染的富家千金,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乡下丫头。
两年的时间一晃过去了。一天,跨着二郎腿儿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的三个孩子对话。
大壮问道:“丫头,你妈又回城里了?”
红瑰忽的一下坐起来“她不是我妈!我妈叫秋霜。我早就说过了。”
“好好好,不是你妈!”
二壮又问:“那你妈为啥,噢,我又忘了,她不是你妈。那二婶为啥每次回城都不带你呢?”
“我不知道。”红瑰回答。
“大壮哥!”红瑰叫。
“那你妈呢?”
“我没妈,我妈在生下二壮时候就死了。”
“哦。那你不想她吗?”红瑰又问。
“不想,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他们各自望着眼前的那一片云彩,都不做声了,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对自己妈妈的追忆中!
兰珍又踏上了回家的路。不知不觉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上次回去何景说让她不要跑得太频了。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她这一来一回的真是劳民伤财!虽然裁缝铺的生意逐渐好转,现在毕竟是一个人挣钱两家花。还要给她和孩子一份生活费。兰珍想想也是。最近她决定要带着孩子和丈夫一家团聚。
最初的一年警察确实光顾了家里几次,也有一段日子很不太平,听说孩子的父亲曾一度在这一带流连。弄得她有家不敢回。她也曾经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因为一直到今天,孩子也不肯叫她一声妈!
心事重重的兰珍来到了自家的院子里。刚迈上台阶,就听到半敞的窗子里传出何景的声音:“宝贝儿宝贝儿,再弄一下好吧?好宝贝儿,就一下下!你看家里那只老母鸡怎么弄就是不下蛋,你说你这还没几次呢就怀上了,这我还没弄够呢!”
“哎呀你轻点儿,你要敢把我儿子弄坏了,看我能饶了你?你个讨厌的!”
是一个女人发嗲的声音。兰珍只觉得头嗡的一下,眼前发黑,一把按在了窗前的一只空桶上,坐在了地上。屋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开了,从里面出来有些惊慌的男女。俩个人衣衫不整,女人看上去好面熟。兰珍感觉自己像在梦里一样,她被眼前的一幕击垮了。当她回过神儿来时,才发现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兰珍嗷——的一声像发了疯的母狮,抓住何景就是一顿五指挠功,那老何景心存愧疚只有招架的份,哪敢还手?刚才还怀抱娇娘春心荡漾的他,转眼间已是丢盔卸甲,满面生花!萎缩在角落里直拍大腿。撒泼之后的兰珍看看受伤的何景,又想想自己的境遇,忍不住嚎啕大哭!
兰珍几乎一夜未眠。痛定思痛,兰珍开始反省自己,她决定要和那小女人打一场持久战。她没收了何景两年来所有的积蓄。
天不亮就急忙忙的往长寿屯儿赶。她要尽快的接回孩子,绝不再离开家一步。她要捍卫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要不是因为红瑰吃东西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的几乎脱水。兰珍也不会三天后才回来。
当她拉着孩子的手快走到家时,远远地她看见自家的院子里出出进进的许多人在搬着东西。她紧跑几步抓住一个人的衣服问:“你们是谁?在我家里干什么?”
“你家?你是谁啊?这里现在是我的家。我才买的房子!”男人道。
“你说什么?何景呢?我要找何景!”兰珍已经乱了方寸。
“你说老何啊,他今儿一早就带着老婆走了!”男人道。
“天哪~~这个没良心的。。。。。。”兰珍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良久,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一下子冲到家里,迅速的打开靠近里面的柜门,伸手向里摸着,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相信了。何景真的跑了,抛弃了她的结发之妻,卖了他们的房子,如此决绝的离她而去!她太大意了,兰珍怎么都没想到何景会这么做,她也只是曾经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一闪而过。否则就凭精明的兰珍是不会犯如此大错的。她一定会把房契带在身上,绝不会给何景这样的机会。转念想想:是啊,年过半百的何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骨肉,他怎么会放弃呢!此时的兰珍真是痛彻心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
周围聚过来很多人,七嘴八舌的:“这谁啊?真想不到老实巴交的老何有两个老婆?”
这时的兰珍才意识到,这里的人并不熟识她。她和何景才搬来不久,她就因孩子而常年流离在外,几乎没有什么人认识她。
这时候有人开始出主意:“大嫂,别哭了,去报警吧!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兰珍真的报警了!她牵着红瑰的手来到了警察局。接待她的是一个姓郭的年轻的警察:他拿着笔和本子认真的记录着兰珍的冤情。兰珍不断地哭诉着自己的不幸和何景的无情。
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后,郭警官站起身来,走到红瑰的跟前,蹲下身子拉起孩子的小手说:“你看看孩子吓得,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个老何怎么想的呢?宝贝儿快过去哄一哄妈妈,叫妈妈不要伤心了!”
红瑰看着眼前的小郭警官,觉得格外的亲近,他用小手抱在半蹲的小郭的脖子上,看着他的眼睛厉声说道“她不是我妈妈!”
“嗯?你说什么?”已半站起来的郭警官半扭着身子回过头去,吃惊的瞪着红瑰。
“那谁是你妈妈?”
“我妈妈叫秋霜!我家住在长春市五四路金华街48号。”红瑰又补充道。
“别听小孩子瞎说。”
兰珍忽的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拉起孩子就走,边走边说,“这案子我不报了。咱们回家!”
郭警官望着兰珍和孩子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