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直在林场工作。先前,在林场宿舍区的西南侧有一条道,是黄土路,两侧种满了白蜡树,是土生土长的品种。
——想必那条黄土路存在的岁月不短,被车碾人踏的十分结实,即使雨天也不泥泞。
冬春季节,白蜡树和其他的北方树种没什么区别,光秃秃的只剩枝丫。白蜡的枝桠铺散开,有点儿像梧桐,但树干更结实,主干更笔直和修长;也有点儿像樟树,但木质更有韧性,树皮可以入药。白蜡的根系发达,耐湿抗旱。
春末夏初的西北,风还有些料峭。白蜡就和杨树、槐树、沙枣、核桃树们一起在料峭里,在开始变得柔软的枝条上鼓起疙瘩,然后出黄绿的嫩叶,然后舒展开,婆娑地在风里“唰啦啦”清唱起来。
四月,白蜡树的花儿开了,细细长长的一簇簇,不如梨花的满坡满野,不像杏花的招蜂引蝶,虽然是默默地开,顺着枝爿儿长,却晶莹剔透地盖住了椭圆的叶子。那条黄土道上就溢满了清香。谁家的娃娃咳嗽,抓一把,开水煎着服了,肯定好。
五月,白蜡的花儿落,黄土道上落英铺满,缤纷纷却没有一点声音。
那一年《少林寺》火爆,嘎子们迷上和尚们的棍子。开始是砍折苗林里的杨树,剥了皮,用玻璃片刮得溜光,却不中用,——杨树脆,干了就没有韧性。后来不知谁发现了白蜡枝条的坚韧。于是黄土道上每天都有了嘎子的影子,——砍折了中意的枝条,剥了皮,用玻璃片刮得溜光,讲究的还用香油涂抹浸润一遍,然后舞得呼呼作响,即使睡觉也要放在床头。那一节棍子足足可以陪伴一个夏秋。
夏天的西北开始美好。黄土道两边有杨树苗林可供穿梭探险,有高大的核桃树槐树可供攀爬,树上有鸟窠树洞可以摸几枚鸟蛋,道边有清溪黄水渠可以耍水摸鱼虾,有小小的湖泊可以到淤泥地里挖茨菇菖蒲折芦苇。然后在黄土道附近的土围子生一堆火,摆弄战利品,还撒一点家里偷出来的盐。土围子附近少不了马蜂窝,捅下几个,享受一下蜂蜜的甘甜,没有的话,拨弄白白软软的幼蜂也是个选择。
九月,白蜡树的翅果干熟,开始脱离树的怀抱。微风吹来,金黄色的翅果纷纷掉落,在风里翻着筋斗,就像蜻蜓的翅膀飞舞,跑的到处都是,而这翅果,也是治心悸的灵药。这个时候,附近核桃树的果子也成熟了,于是相约着爬上高大的核桃树,采了青果,再费上九牛二虎之力磨掉果皮,用石头砸开享受甘甜微苦的核桃仁。翅果落了,白蜡树的叶子也开始变色。
十月,西北进入仲秋。白蜡树金灿灿的叶子映衬着湛蓝的天空。采下一片,椭圆,有细细的锯齿,半透明,透过阳光端详脉络清晰,不掺杂一点瑕疵或斑点,那时候都喜欢用它做书签。夏天,大人们也用捣烂的白蜡树叶敷在外伤上,几天就好。丫头还喜欢用细细的红线拴住叶柄,红黄互点缀,美得很。
——秋风渐劲,扫过黄土道的时候,就那么几天,黄叶子全落完了,只剩下略带干枯的枝桠。孩子们在黄土道上一年的盛宴结束,开始期待来年。
那次回家,黄土道却没了,消失的不止黄土道,还有杨树的苗林、高大的核桃树、婆娑的槐树,和那几百棵如战士一样的白蜡。剩下的,是林立的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