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村里老辈人说,在清朝乾隆年间,一碗村还是一片荒地,与周边地区连成方圆上百平方公里,上面长满了野红柳。那红柳长得茂盛啊,别说骡马进去有时寻不着出路,好多人进去了,都被野兽吃掉,或困死在里边。那时红柳林子里野鸡乱飞,野猪乱跑,狐狸、狼各种野物更是不知其数。
村中第一大姓赵家的老先人,是从千里之外的山西要饭来到这里,歇在这片红柳林子的边上。一个孩子不听话,看见一只野鸡出现,便猫手猫脚追过去,结果迷失在里边。赵家先人割舍不下孩子,就地搭了窝棚,又在低洼处挖出咸水,一家人留下来寻找并等待这个孩子的归来。半个多月过去了,走失的小孩终没出现,一家人对这片林子熟悉的不想离开了。
赵家女人每天提一个篮子,在林子里绕上一圈回来,就能拾回一篮子各种鸟蛋。赵家男人有时歪打正着,也能拿回来一些野物,那口苦咸的井水居然含有天然盐分,煮出的肉自带了盐味,这样一来,日子过得反而有滋有味,远胜于讨吃要饭。赵家先人下决心不走了,把家安在林子深处一片空地,终日打野物剥皮吃肉,垦出荒地种菜种粮,全家人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
有一天,一家人正吃着午饭,听见门口“咚”地响了一声。赵家大女儿手里正拿着一块野猪的骨头啃,把门往开一拉,自外跌进一个人来,吓得全家一起惊叫起来。跌进来的年轻人,睁着白多黑少的眼睛,盯了锅里的肉就不动了。赵家大女儿顺手拿了一块递过去,年轻人接过去勉强咬了一口,再也无力咀嚼。坐在炕上的赵家老先人的瘫老娘,急忙让把肉从年轻人嘴里给掏出来,说饿到这种程度的人,只能拿米汤慢慢往好调养,真要是吃了肉,那肠子非阻了不可。
赵家大女儿按照母亲的话,熬了一碗稀饭,把这个年轻人给喂活过来,几天后恢复的能站能走。
这个年轻人就是一碗村第二大姓高家的老祖,后来留下来和赵家大女儿结了婚。
一年又一年,赵家儿男壮大起来,从外接了婆姨回来,一家分两家,两家分四家,慢慢形成了一个红柳林子里神秘的村落。中间,又有讨吃要饭逃兵役躲债的人跑进来,这里便自成了一个兴旺小天地。
清朝末年,一股土匪流窜而来,荷枪实弹,占住了村子,吃喝玩乐了一年多,还对周边不时进行抢掠。这就引来政府的剿匪兵,双方发生了枪战,两姓人被裹挟着,吃野枪死了不少。那是一年春天,林子经冬没下雪,空气干燥,大风劲吹,一把大火从林子的深处神秘地烧了起来。
这火整整烧了半个月才熄灭,村里有十多户人家,藏在地窨里幸免于难。由于大火烧起时,正值半夜,盘据在林中的土匪们刚刚喝完了一场庆功酒,一个个烂醉如泥,结果全被烧死了,林子更是烧成一片焦土,上百平方公里土地一片乌黑。
幸存下来的人们都说,在那场天火之上,他们看到过一只带火的凤凰。这只凤凰飞到哪里,哪里的火焰就特别的高涨。最后凤凰落脚在了一棵大树上,冲天鸣叫了三声,就引来了劈雳暴雨,把尚存于灰烬中的火星全都浇灭了。雨过天晴,凤凰展开了五颜六色的羽毛,在天边化成了七色的彩虹。
关于火凤凰神奇的说法还有许多,有说红柳林子其实是玉皇大帝足下的一片火云,飘到大地上后就扎根生长起来,肉眼凡胎的俗人不知道这些,在林子里寄生过活也便罢了,但它却容不得外面社会上杂七杂八的污秽之人混迹在自己的怀抱,那只火凤凰就是红柳地神性的体现。大火过后,红柳不复存在了,火云回归了天庭,凤凰涅盘了自已的使命。
对此,村里有走南闯北,学了很多知识的人解释说,那火凤凰其实是人们对冲天火焰形成的一个幻觉。这一说法现在听起来比较有道理,但村人们宁愿相信前者,视后者之说为亵渎和不敬。
传说归传说,实际的情况却是大火之后,偏遇上一个百年不遇的大灾年,那些泥土里的红柳根,发出最后一茬芽子,大多数干死在土里。没了林子遮挡,西面大沙漠中的风沙便肆行无阻,一堆堆像长了腿一样占领过来。
大火中活下来的两姓人不离不弃,在原址上重新安营扎寨,繁衍生息。只是那种神仙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人们只能利用烧出来的土地,种植五谷,畜养六畜,在日益恶劣的环境中艰难生存。慢慢的随了人丁繁衍,村落膨胀,原名红柳圪卜的村落,起名叫了一碗村。这个名字是一种记念,同时隐含有碗就有饭,衣食永远的潜意。
民国年间,村中两姓较恶,因为争地占利发生过几次械斗,严重的一次死了十多口人。合作社后,村里的土地公有,村民平等,外来人口增加,使两大姓的宗族关系被淡化,村名随了大队名称排了序,村里公章上所刻的明确称谓是公地公社公地大队公地八小队,也叫小公地。只是官称盖不过人们对传统地名的认可,一碗村的名字对外还是响当当。
响当当的一碗村有土地一千多亩,良田约占三分之一,更多是沙畔地,处于沙进人退,人进沙退互相争夺的境地。村里的人口在不断递增中己达五百多口,其中赵姓居多,高姓次之,外来杂姓不足五分之一。村子的中心位置多为两大姓人占有,四面向外拓展,形成了一片杨树叶子形状。
村里的房屋造型基本一样,都是用从红胶泥地上挖出的土圪垃砌墙,用红柳编成的方块笆子盖顶,由椽檩交错搭建而成。也有人家条件好点,用青砖垫底,在齐腰的高度续砌了土圪垃,房屋便显得清瘦整洁,比秃头秃脑下粗上小的传统土屋强多了。这些土屋有的掩映在树从里,有的完全稞露着,有的泥墙颜色亮快,有的则显出晦暗和低矮扁塌。
一碗村由于建村之始没有规划,村民的房屋盖的七零八落,除了坐北向南大体相像外,新旧相间,杂乱无序,没有一点规律可循。这就形成了弯绕如迷宫的小道,夹道多是土圪垃砌成的院墙、猪舍、鸡窝、茅厕,东一块西一片分不清是谁家所有。一般陌生人进到村里,想着要到西面,七拐入绕却走进了南边的人家。如果不去问询,自己绕出来再抄近道,往往南辕北辙,越走离目标越远。
这一点本村的人们是不用担心的,就是在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们也绝不会走错回家的路。就连村民的自留羊,早晨汇在村口,傍晚归来,无需主人招呼,都会毫无差错地各回各家的羊圈。
这样一片土黄而又错乱的村落,西面却是一片长满了白茨的沙丘,连绵起伏,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那里便是无垠的乌兰布和大沙漠。大概是为了分隔沙漠的威胁,村里人在解放初,就在村西边植了一片疏落有致的柳树林子。林子里的树长得七抽八歪,有些还可以用横躺竖卧来形容。冬日里树木没了叶子,一个个的造型便一目了然,在夕阳西下时就给人一种错觉,觉得它们像一群坦胸露腹,衣衫褴褛,醉了酒横躺竖卧的乞丐一样。这些树也有共同的特点,就是树身都向着村子倾斜,如同互相比赛向沙漠狂奔一样。其实形成这些的原因很简单,是每年都要刮上几个月的西北风作用的结果。
北面是村子通向外界的村口,村里的良田多处在这个方向,平展展呈方格状,夹着一条人工修成的土路,一直往北而去。通过这条道,人们可以去大队,上公社,坐汽车到更远的地方。村南面,也是整个村子的正前方,有一块不规则的开阔地,上面斜立着一根极具特色的老井架,像只长颈鹤看守着脚下的老井。
老井挖成于何时人们不知道,圆箍形大肚小口,壁上的青砖被井水和地气侵蚀得颜色青黑,光如石乳,一年四季水淋淋的。它是一碗村历史最悠久的一口吃水井,村队部和村西南两口后挖的井,那水质口感与这口比起来就相去甚远了。
在一碗村东边的村口上,在一片房子稀落出的开阔的地上,长着一棵近二百年树龄的大柳树。此树据说就是当年凤凰落脚的神树,参天耸地,阔大如一把撑开的巨伞,荫庇着脚下裸露在外、扭曲缠绕如一堆巨蟒一样的树根。如果神柳的根与冠是对称相生,那地底下的根四面延伸,占据的面积或许更大。
这棵老柳树的树杆之粗,当年村里有人特意比划了一下,结果四个大男人伸开膀子,才勉强能合抱得住。在树杆三米多高处,向上斜生出八根指向四面八方的大树叉,每根树叉互相对称均匀,撑开了整个大树更多的枝枝桠桠,也撑开了大柳树生长的所有岁月。
在树叉的高处,有六个喜鹊窝建在上面,窝里的喜鹊与树伴生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一年四季,都能在树下听到喜鹊的叫声。还能听到的另一种声音,是有风的时候,风与树较力之声。无风的时候,树自已发出的“嗡嗡嗡”如同念经一样的响声。
在村人的眼里,神树是一碗村风水的一大象征。村人们有意无意保护着这棵老树,同时也享用着它夏日的阴凉,接受一份心灵中祈盼的冥冥的护佑。
在大柳树的东面,便是当年整个村队集体财产的集中地,也是村里政治文化的中心所在。那里并排建有十多间大小不一的土房和牲畜圈棚,以及粮仓、库房、场院。这些房子既是村队部办公的地方,也是看场院的老人和饲养员的住处。
要说一碗村最为开阔的人工建筑,便是生产队的大场院。它有三个足球场大小,平展展,光溜溜,四周是一人多高的土圪垃围墙。夏收之后,这里会堆满错落有致的新麦垛。秋天,陆续又会耸起糜子和高梁垛,周边还堆着玉米棒和黄豆稞子。到了冬天,所有作物颗粒归仓,这里便开放成了村里娃娃们玩乐的地方。
场院之东,越过几百亩大田,是一条南北走向,由人工挖成,被叫作乌拉河的灌溉大渠。渠畔上长满了杨树、柳树、沙枣树和榆树,也长满了旺盛的蒿草。在渠东,有一条顺河修建的柏油公路,被称为110国道线。在国道的东边有一条铁路,铁路的更东边,便是一碗村每天太阳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