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老两口

下午道之带着一些补品和孟丽丽来到她家，她住在郊外，离市中心有几十公里，快到她家时几个高耸的烟囱映入眼眶，从挡风玻璃望去像几个倒立在大地上的锥子，戳在空中。

“这是一片工业区，最大的造纸厂在这里，旁边是处理厂，父亲就在那里工作。”见道之四处看，孟丽丽介绍到，说完还指了指一个处理厂。

道之听说过这个造纸厂，是本地知名企业。 进入职工小区，楼房不高，建筑粗糙，房屋老旧，有些外墙皮已经脱落，像是没人维护。楼间距较近，彩光不太好，低下两层很难见到阳光，小区里几乎没有什么绿化，有种枯竭的感觉，也没有什么活动的场所，感觉住在这里的人，他们的生活就只是工作。

上楼，一个楼梯两户人家，一路爬上来，一些房子不像还住着人，他们住5楼，是倒数第二层，能分到这一层，可见当时厂里是多器重他，对面那家的门上布满了灰尘应该也已搬走了。进入房内，客厅的窗户不大，没有太多光线，地砖破旧，缝隙间污迹明显，泛黄的墙壁上挂着灰尘，有些墙皮已经破裂，凳子和桌子都是简单的硬木，家具以实用为主，也算齐全。挂着的结婚照是房子的亮点，应该是90年代的照片，宽大的深蓝西装配红色领带旁边是严实的婚纱和一束花，那时候婚纱还没有太普及，可以看出他们结婚时的条件应该还算不错，两个年轻人笑容满面，精神抖擞，一个家诞生了，他们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满怀希望。旁边还挂着一些小照片，其中一张他们年轻时搂在一起看夕阳的照片特别有诗情画意，霞光照在他们脸色，容光泛发，还有一些是孟美美和孟丽丽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两人无忧无虑纯洁可爱，能够感觉到这里曾是一个多么温馨幸福的家。

孟丽丽带着道之来到里屋，孟父躺在床上，孟母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床边是吃完饭的碗筷，屋内有些凌乱，地面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了。孟丽丽走近轻轻的喊了几声，孟父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孟母咳嗽了几下。

“爸，姐姐以前提过的老师来看你了。”

“老师来了，又麻烦你了。”孟父试图坐起来，孟母也站了起来。

“快躺下，躺下。孟妈妈也快坐。”

孟父努力的打起精神，道之问：“怎么回来，不继续治疗呀？”

“我的病，我知道，治了这么久，是治不好了，浪费钱。”孟父语气哀伤。

这夫妇应该才50岁左右，还是工作的年纪，他们憔悴的面容与照片上的青春阳光形成强烈的对比，简直判若两人，这绝不单单是时间能够改变的，那对满怀希望的青年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是在绝望中挣扎的老人，大概是生活让他们的生命衰老的快了一些。

自从孟美美上大学后，他们就很少见到大女儿，暑假都没回来，寒假也只有过年能待几天，他们知道女儿在外辛苦打工挣钱都是为了家里。自从料理完孟美美的后事后，孟父就再没下过楼，孟母一醒来就喊孟美美，整天以泪洗脸，想必孟丽丽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来找道之试图劝说，可以感觉到大女儿的离去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死亡改变了他们对生命的看法。

“美美走了，哎……”孟父说不几句就唉声叹气起来。

“是呀，她正值青春，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是我们把她拖累了，把她逼死了，我们这一把没用的老骨头反而还赖在这个世上，老天瞎了眼呀。”孟母说着呜咽起来。

“真正该死的是我。可丽丽才上高二，哎！我放不下他们呀。“孟父哀叹道。       

孟母不停的擦眼泪，这场景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还好有坚强的小女儿，看得出这段时间孟丽丽很努力的在照顾父母。她的生活本不该如此，她本应该拥有父母更多的疼爱，本应该梦想着美好的未来，本应该享受青春的叛逆，本应该……可这些没人给她，现在甚至想都不敢去想。

“丽丽，把病历给我看看。”

孟丽丽从包里拿出病历册，以及每次的检验报告，道之看了上面的写的东西，毕竟不是专业人士，道之便拍了照片。

随后道之嘱咐道：“无论怎么样，病还是要治疗。”

“治疗需要很多钱的，美美拿回家的钱都已经花光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钱不能都用来给我们治病，还有丽丽，我们读书少，没文化，不能让孩子没书读呀，要让她上大学。”孟父说。

“我们病了这么久，已经很难为她了，不能把她的未来也毁掉，”孟母哀叹道。

“病还是要治的，耽误了就不好了。”道之。

~

回去后道之查了这些病名，呼吸道感染及炎症，肺气肿，黑尘肺，身体免疫力下降，化合物细胞中毒，白血病……身体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夜，死黑死黑的夜，再真挚的双眸也看不透他的深度，再勤劳的双手也唤不来光明，灵魂慢慢凋落，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绝望，躯体一点点腐烂，过程比死亡更恐怖，生命只是一个痛苦的阴影。

道之坐在书桌前，思绪混乱，扫了一眼时间，快3点，明天还要上课，只能先放一放，便准备起明天的工作，在整理包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那张A4白纸，在台灯下，纸上的鞋印特别明显，他们踏过却把肮脏留在此处。

“纸，纸？纸！”道之自言自语到。

道之又拿起病例报告，想到这些都是职业引起的疾病。呼吸道炎症，通过呼吸进入身体，皮炎咽炎乃室内污染物及病菌病毒所致。肺气肿，呼吸大量废气造成，如二氧化硫，一氧化碳等有毒气体。黑尘肺，纸屑尘进入肺部伤害肺泡，纸制品涂料配制，色浆制取导致。长期在密闭环境，空气不流通，烟尘，异味，臭味等有害物质使人体大脑缺氧，新陈代谢能力下降而导致身体免疫力下降。化合物细胞中毒是酸碱等化学有毒试剂挥发过程中接触皮肤中毒并慢慢向全身扩散。长期接触一些化学物质，如甲醛笨及其衍生物白血病的发生率会高于一般人群。

血腥的资本，黑暗的资本。黑暗，如此贪婪，充满邪恶，不眠不休，吞噬着人们的青春，摧毁掉人们的信仰，理想在此毁灭，生命在此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