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忆

       家里的一切是如此静谧而又缓慢。我依靠着老椅,在翻修多次仍是破旧的三楼楼顶沐浴着春末的太阳,看几米开外那静站新抽嫩芽的老树,听耳旁小树林里不知名但却年年一般的鸟儿接连不断的鸣啼。

       回到这里像是一种沉淀,只要不是在夜里,只要能在这楼顶,从小到大经历的一些碎片记忆都从脑海中慢热浮现。这树从小伴我到大,但我却从未把它放在心里。它只是被八爷圈在他家的果园里,儿时的我就算得幸可以进园偷摘得一两颗果子,也不会多瞧它两眼。只因它是一颗不能结果的树,不能让我们自由攀爬上去娱乐,也不可以让我们摘得叶子当作口哨。仿佛正因如此,它才拼命地顽强,不断地往上抽枝生叶,十多年后的它才能追随着四季的更迭,而不是像其他树一样耗尽了养分化作一堆朽木,却依旧没能永久地留在人们的心里。那身后的小树林,也经历了一次大砍伐。只因几十米开外的砖厂,不断地增大产量,因此打了那座小山的主意。那土地可是生活在山林里每颗树、每只鸟虫蛇鼠的血脉呀!但是愚昧的人们只是将她换作一时的钱财,眼睁睁看着她变得贫瘠,一头翠绿浓密的长发变得稀少而短陋。她的躯体被压缩成一个个的砖块,运往各地离开了这里。不知道今年在那儿鸣啼的鸟儿会不会是往年就已在小树林里安生立命的小生命呢?

       一个不到二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却从未团结过,户户袒己,不愿主动给近邻爱和关怀,有善有恶,有丑有美。深林村头那户,原始结构一家五口。爷爷为人品性古怪而小气,从来只疼孙子不疼孙女。儿时印象里最深的是,有次我去他家里玩,亲戚结婚多给他的一些喜糖,他把东西存在一个罐子里,直等糖融成浆,他才从罐子里拔糖丝似的,给我们一人一颗糖。他小孙孙还是在家接生的,儿媳妇生孩子那天,请了个接生婆,几盆热水一条毛巾一把剪刀,一个小男婴就那样在小土房里出生了。他孙女,传言是从村旁河港的漂流盆里捡来的,不过那傻乎乎的榆木脑袋的确像极了他一家人。儿媳叫蓝,少言少语但老实能干。儿子个子只有小学生一般高,常年在外干活挣钱很少回乡露面。从我记事起,他家就与我家结下各种梁子,那些纠葛说白了都是人性的贪婪与霸道。我家人从来性子不争,所以也容易受人欺负。最让我气愤的莫过于爷爷由于车祸去世,下棺的那天,坟地占了他家一小块地,但却毫无商量可言,不准入葬不让死人安息。爷爷生前当村长,不少为他家谋福,但是他家毫不记恩也不愿商量,让人气愤也让人无奈。他孙女,这村里跟我年纪相仿的一姑娘,就叫她外号Marry吧。虽然她呆呆傻傻也爱蛮不讲理,但是小时候受尽各种她欺负的我却还是想跟她做朋友。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太缺朋友了,也可能是我从小就圣母心泛滥不愿看到她被每个同龄人排斥也怕她孤单寂寞而已。

      以前也曾预想过她的未来会是怎样,但终究也没想出来个完整模样。现实中上演的是,在我高一的时候,她辍学外出跟爸爸一起打工,遇上一个丧父且大她七岁的男子,后来两人打得火热。但她大伯嫌弃对方不够有钱而且那人远在四川,于是棒打鸳鸯紧接着就把她介绍给了附近的一户于她家而言的好人家。在我高二的时候,她就嫁人了,而且产下一子,后来她的生活应该是幸福的。童年印象中那个粗俗蛮不讲理的小伙伴就这样为人母了,无论如何她都成熟了很多。撇开不好的一面,她的吃苦能干一面一直都很让我敬佩。她知道她家人疼弟弟比她多很多,但她还是照旧在没人管她姐弟俩的情况下照顾好弟弟,照顾好这个家的衣食起居。小小的年纪,就承担着大人的角色,不论怎样我都是希望她过得轻松而幸福的,不再像父辈那样浅薄无知。

      那个家里的爷爷,其实我是敬重他的,即使他跟我爷爷奶奶这一辈似乎一直硝烟不断。上一辈的恩怨,我实在是不想再累积到我心里,我看到的只是在雨中骑着三轮载着潲水艰难上坡的七旬老人,挥动着锄头不断耕耘至日落西山的孤独背影,卧病在阴暗小屋里奄奄一息的如柴躯干。他去世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缓过来,中途回家的一两趟,我还不断问村里的人那谁的爷爷身体如何了,直到大姐们几次重复告诉我那人已经死了的时候,我才从心里意识到他真的已经去世了。再也看不见的一个人,永远的消失了,我又有什么难过的呢?我只能告诉自己只是眼前又少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老人罢了。

      池塘边的那户,有着最好向阳的屋前地,因此总是吸引着村里人往那里去休憩聊天。他孙子,康啊,是跟我同龄的伙伴;他姐姐,婷啊,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小时候的我们天真烂漫,但是没想到大人的世界却总是纷纷扰扰。我们小学的时候,姐弟俩的父母就长期闹离婚,后来真的分了。姐姐归妈妈,弟弟归爸爸。姐弟俩虽然被法律判决开,但是俩人依旧相依为命。后来爸妈都重组了家庭,他们无法避免地在各自的家庭里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姐姐被妈妈安排着去卫校学护士,出来以后通过关系母亲为她在县上的医院谋得一份工作。工作一段时间她也被安排相亲认识了一位海军,后来也就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开始了她另一段可以自己掌控的人生。后来我们几乎再也没有机会碰面,不论是她结婚还是生子我都在外地上大学,即使很想去参与她的生活,但可惜我真的无能为力。小时候这个大我两岁的姐姐,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嫌弃我是个女孩子很麻烦,主动带我上山烤红薯、荡秋千,拾柴下河耍乐、摸鱼虾。虽然大了没有机会一起相处,但是儿时那种被照顾的感觉永远地留在了心底。

      她弟弟,康,也是在嫌弃与接受的选择中成了我童年重要的玩伴之一。在父母未离婚以前,他是个好动调皮且成绩优异的孩子。但父母离婚后,他外向的性格收敛了许多,甚至逐渐变得有些孤僻。爸爸娶了后妈,后妈对他也一般,他从未开口喊过一句妈妈,他受到的关心越来越少。弟弟出生后,他在爸爸心里的地位似乎更不值得一提了,他也从不承认这个弟弟。爸爸和后妈带着弟弟住在县城上,他在乡下读书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因为爷爷奶奶子嗣多,一家十几口人,他总显得微不足道又多余。从来没人管他,初二那年他跟着同学潜逃出校,不知是温州还是哪座大城市,怀揣两三百的他就这样杳无音讯大半年。直到除夕夜那晚,不知在外经历了什么的他,狼狈不堪的他终于回到了爷爷奶奶家。回家的时候当然少不了一顿毒打,他爸爸又气又恨,后来就让他辍学,亲自带着儿子学习开挖掘机。后来,他也总算是掌握了一门谋生的手艺,虽然依旧生活在哪哪都不像是自己家的日子里,但他终究学会了真正独立。

      从这个玩伴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家庭对一个人影响有多大。我就是那种从小害怕爸妈离婚的人,所以我无比心疼和惋惜他的遭遇。

     我家对门的那栋老房子,原先住着三个老人。哥哥,嫂子和弟弟。三个老人,哥哥懦弱无主见,嫂子自私却信佛,弟弟老实长期受欺负。由于严重的驼背,弟弟自卑一直没娶妻生子,就跟着哥哥嫂子一起生活。他向来就是这个家里最吃苦能干的,赚的钱跟哥嫂一起用,从来没有多问一分用作自身。弟弟老了以后得了些病,嫂子越来越嫌弃他也不愿意照顾他,哥哥也没有去阻止这一切,后来他就被送去了福利院,这几十年来的情谊只换来了哥哥嫂嫂的一床新被单和一点点钱。哥哥嫂嫂生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可惜的是,三个儿子几乎都是不孝的,两个女儿照顾两位老人却比住在几米开外的儿子儿媳都勤快很多倍。

     后来,嫂子夜间哮喘突发,死在床上老伴都没有任何知觉。只到第二天才被发现身体冰冷,早已死了。后来,这位我们村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举办了最隆重的葬礼,虽然她生前总爱在别人面前说我坏话,但是在她死后我终究是释怀了这一切,祝福她在天堂可以安息。

     离我家十米左右的武家,六七年前就已经搬离了这个小村庄,在马路的另一段是他家新建的房子。小时候可能跟他最像是青梅竹马,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一起分享,不过还是我吃他的东西最多最多。儿时往常都是他带我进山洞躲避夏日的炎热、下小河摸鱼虾、跑得老远捡西瓜捞螺蛳,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各种探索吃喝玩乐。记忆里深刻着,是他在那个阴暗的矮灶台,一大早掰好了晒干的玉米粒放进热锅里,兴致冲冲地自制爆米花,接着他就把新鲜的爆米花拿到我家跟我一起分享。还有还有,小时候我钓鱼的技术真的菜到家。往往康、武约我一起去钓鱼,他们俩在比赛,我当个旁观者,回家的时候武就分享给我几条他钓的鱼。初中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在同一个高中念书,接触的机会逐渐变少。时光辗转,他变成大男孩我也变成了大姑娘。很多东西长大了后就变了,但是年幼时纯真烂漫的感觉却依旧会长久地留在心里。

      童年里的三个玩伴,Marry、康以及武都是记忆里独特而重要的存在。小小的一个村落,不找点乐子又怎么愉快地度过本该玩耍的年纪呢?!不论好的坏的,我都一一将它们收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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