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一团疑窦未解，那大汉又哈哈大笑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我们四大恶霸的带头大哥了。有福我们享，有难大哥当。”

    云游蓦地张大了眼，心道这大哥合着是用来背黑锅的么？

    那大汉把酒坛顶花一揭，依次给老太，老头，自己一人大饮一口，擦了擦嘴，将还挂有众人口水的酒坛递到云游面前，大喝一声道：“大哥，请！”

    云游被他这大吼声吓得一激灵，双眉紧蹙，举起酒坛，就着还算干净的一边抿了一小口，意思一下。

    那大汉哈哈一笑，陡然又是一拳砸在板桌上，喜道：“痛快痛快，既然大哥已经过了结拜考核，那做兄弟的自然不能对大哥有所隐瞒了。

    我是男的，三十五，叫我阿真，这位也是男的，三十六，阿善，这位是女的三十八，阿美。

    你看他们长的着急，其实是练了一门邪门功夫所致，本来是永葆年轻的，但偏偏没学全才加速了衰老，还要饱受折磨。”

    云游听得啧啧称奇，万不料他们还这么年轻，这什么功夫可害人不浅。

    这位老太虽看来年迈，然而五官匀称，小脸圆润，大眼高鼻，樱桃小口。

    想来以前也是位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顿觉可惜。

    可见时间年龄都是一种错觉，痛苦的感觉是度日如年，一日于他们而言如是一年，那自然要苍老快得多。

    相反是否可以找到年轻之法呢？

    又听他说的好笑，想男的女的我还能看不出来么？

    转念又想，这世道男不男女不女，不男不女的亦不在少，要分清男女也委实不易，言明性别大有必要。

    随即拱手一拜，笑道：“阿真阿善阿美？你们的名字太也……太也霸道了，呵呵呵……”

    他本想说太也敷衍了，那大汉阿真一只大手掌往他肩头一抓一摇，哈哈笑道：“大哥，适才你鸿运齐天，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捡了两条狗命了，哈哈哈……你可知何为恶霸么？”

    云游一怔，嘿嘿的干笑几声，不明所以，拱手笑道：“二弟三弟，四妹，你们好。”

    三人互看一眼，点头喜道：“有前途，大哥果真是不同寻常之辈，换作他人这已经够死三回了，哈哈哈……”

    云游嗫喏道：“三次？”

    大汉阿真拍了拍大发达的胸肌，气指颐使道：“恶霸之恶在于反，反一切天下所谓的正义真理。别人说对的我们偏说错，别人说黑的，老子偏认为是白。

    世上的口头英雄君子太多，甘做小人恶人的却又太少，我们这也是为了保持生态平衡。

    方才我们叫你跪下，你跪的干脆利落大有小人潜力。前十七位结拜兄弟只有六位死于这一关，老子叫他跪，他偏跟老子犟什么大道理。

    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士可杀不可辱，要做一个有骨气的男子汉大丈夫。

    老子直接就是一刀成全了他的大义。

    再而我们跪还之礼，大哥受之坦荡，毫不拘礼，不像那些伪君子讲那么些客套礼数，连连呼什么不必行礼，还要把我们搀起，假仁假义，老子又是直接一刀，便这么死了十三位结拜兄弟。

    还有三位直呼我们做三哥二哥大姐的，亦是死于同理，完全不懂恶霸之意。只有你与众不同，哈哈……恭喜恭喜……”

    说罢又是一拳砸向板桌，怒喝道：“小二，你奶奶的，老子的菜怎么还不上？”

    云游额头汗水涔涔直冒，殊不知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莫名奇妙的走了三遭。这三人性情古怪，生恐自己言多必失，说错了什么话又要死一次。

    好在云游已大致摸清了他们三人的脾性，那便是与常理反着来即可。

    是以他在叫人时也以大哥身份承当，毕竟自己最小为尊。

    只是不知何以这些人如此古怪，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那大汉这一喝，小二登时自后堂跑了出来，什么桂花酱鸡，鹿肉片，人参汤，凤尾鱼翅……满满摆了一桌。

    大汉阿真，阿善阿美三人直接手撕开吃，一面吃一面骂道：“奶奶的，真难吃。”

    云游见他们吃的享受，料知所说的也是反话，嘿嘿赔笑道：“难吃就好，难吃就好。”

    老太阿美抬头露出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满脸皱纹，笑道：“大哥，我们都有了江湖大名，你也该有个响亮点的名字才是，不如就叫啊呸吧。

    一个呸字，言简意赅，道出了藐视天下的气势。”

    阿真阿善同道：“阿呸大哥不错，哈哈……就啊呸了。”

    云游嘿嘿的干笑应付着。

    清羽灵坐立不安，寻思得找个时机脱身，这些怪人动不动便会因为一句话而杀了结拜兄弟，小猴子跟着他们，无异于是伴虎而行。

    拉着云游，趁他们埋头吃喝之时，转身便想夺门而出。

    只听“砰”的一响，店门猛的一合，一股强劲的掌风自他们脸颊刮过，直吹得云游发散乱飞。

    年纪与皮相不符的老头阿善眯眼笑道：“大嫂，你要把我们大哥带去何处？这大哥和我们兄弟喝点小酒也不许，你这管得也太严了吧？”

    清羽灵料想可没那么容易脱身，听得他们唤自己为大嫂，回身喜道：“三位兄弟，我家夫君既已成为了这第四大恶霸，当要出去杀几个君子英雄什么的以示其诚了。我会好好督促他以行恶为道，莫要负了这恶霸之名的。”

    阿美嘿嘿笑道：“大嫂驭夫有方，这替恶行道之事却也不能由大哥全做了，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陪我们把酒喝了。”

    云游胆子一壮，蓦地一拍桌，大怒道：“他奶奶的，你们三个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要冒充水星城的人？”

    他是摸准了三人脾气，是以问话也转变了方式。

    清羽灵心下砰砰乱跳，万不料小猴子会如此胆大，想必对付怪人自有怪招方可奏效。他这般质问怪人身份，心下自是对那水星城的人深信不疑的。

    三人听了都是一脸错愕，大汉阿真大笑道：“哈哈……没看错人，有那股恶霸的味道出来了。你若然是好言好语的相求，那我们反而无可奉告。但既然大哥以恶霸之主的身份质问，那自当如实回禀大哥。

    我们三人确非是那水星城之人，而是东海北海南海三岛的岛主。”

    云游和清羽灵皆是大奇道：“什么岛主？何以从未听说过，怎么没有西海岛主？”

    他这一大奇的语气稍弱，全无质问之气势，三人也并不作声。

    云游心想真是贱骨头，提了一口气，拍桌大喝道：“没用的东西，老子问你们话呢，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

    阿善嘿嘿笑道：“大哥，我们三岛偏处大海上的孤岛，岛中以渔民为主，西边是内陆。不过那水星城城中传闻亦有海，我们也把那水星城视作西海岛。

    西海岛又作蓬莱仙岛，几乎无人能入的。

    中原各派皆以南隐寺，普陀山，道教金兰城等等视为武林正宗。各小门小派无计其数，我们这些小岛派自然入不了你们的法眼。

    况乎各岛渔民安居乐业，从不介入中原武林的纷争，一直都是默默无闻，不为他人知晓也在情理之中。”

    云游心想这不又是像水星城一样小国寡民的存在么？

    转即喝道：“所以你们便以行恶之名，不甘居于海岛内，跑来中原惹是生非，是也不是？”

    三人默不作声，这次真的是由大哥责备而沉语。

    云游一拍桌，将腹中疑问喝出：“为何又是我？”

    三人看了看，俨然是被拆穿了什么阴谋一般，阿真嘿嘿笑道：“大哥，你可是中原最为驰名的下流小人了。若能拉你入伙，那这四大恶霸的名头岂不是如虎添翼？到时人人一提起小张仪，自然便想到了四大恶霸，一想到四大恶霸自然便想到了四岛。这……大哥干脆把那水星城夺了下来，咱们四兄弟称霸四岛，雄据一方，扬名立万，岂不快哉？”

    云游一凛，原来他们处心积虑的和我结拜，目的却是假我之手夺岛扬名？

    不禁怒道：“你们便是这么扬名的？恶名远扬，遗臭万年也在所不惜？”

    他说的义愤填膺，好似连小国寡民也不再纯粹了一样，又大有痛心之情。

    清羽灵本以为他们是水星城中人，当下得知缘由大为诧异。更让她所奇的是这三人武功都看来不弱，却甘为小猴子驱使，委实有些看不透。即便是想借他小人之名，直觉上总感觉怪怪的，莫非他们还有何大阴谋不成？

    三人被训话默不作声，阿真笑道：“大哥，这会该是和声细语讲话了。”

    云游奇道：“为何？”

    阿真看了看二人，叹道：“这是一段伤心往事了。我们三人之所以如此痛恨英雄大侠兄弟这类人，实是因为生平碰了太多这样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我们有的被口口声声的兄弟出卖，有的被朋友欺骗，有的被爱人抛弃，全都是人人都称颂的大侠君子英雄人物。

    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后，我们心中只存下一丝家国之念，江湖道义全然是不再相信了。

    是以我们各自在孤岛谋生并同病相怜的结为了兄弟。”

    云游叹道：“所以你们这是为了报复才故意与江湖道义为敌？黑的便是白的，白的却成了黑的，不分是非？”

    阿善笑道：“是非黑白本就是无可明辨，就像是小人小张仪一样。身负小人之名，然于那些正人君子之称的大侠实不称名。

    人人称那水星城为魔教老巢，然在我们眼里看来却也未然。世人皆言其黑，我们看到黑中有白，世人独赞其白，我们却白中取黑。”

    云游一凛，像是被点化一般，叹道：“花非花，雾非雾。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阿美接口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客栈内的小二和掌柜还有被缠住头脸的清羽灵皆是一动不动的呆望向他们，讶异之情不言而喻。

    云游笑了笑：“四妹和我奶奶所言也甚是契合。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奶奶常言：众生无我，苦乐随缘，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既然通晓此理又何须执念声名不放？”

    阿美一怔，看了看二人，阿真怒道：“本来我们三人各安各岛，谁知中原有人四处散发英雄贴，说什么秉大义而诛妖邪。要替天行道，匡扶正义，我他妈一看这个就来气。

    我们三人皆被这些害得家破人亡，这世道上惺惺作态的小人委实太多，想必又要去祸害他人了。

    于是我们三人便决定以恶霸之名重出江湖，接下英雄贴。

    这第一步便是打响恶霸之名，是以才找上了大哥入伙，咱们同赴那狗熊大会，大大出了这口恶气，反助魔教。”

    云游叹道：“你们这何尝又不是在为自己心中的天而行道呢？其中是非曲直不过是因一己之私恨而断。

    有样东西伤害到了你，你便认为它是坏的，有样东西温暖到了你，你便以为它是好的。

    偏执于自己善恶的根据都是于自己利益的好坏而断。殊不知泥沙俱下，和光同尘才是这个混沌世界的本相。天自有其道，何须强为天而行道？”

    三人一怔，阿美蹙眉道：“那我们到底是归岛安行，还是前赴狗熊大会？”

    云游笑了笑：“道无善恶黑白之非，当你问话的时候，内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决定。”

    阿真突然用拳头向板桌一砸，哈哈大笑道：“来来，大哥，喝酒，今日不谈这么伤脑子的话题。什么道不道的，咱们是恶霸，可不是道士。”

    “所以二弟所说的杀了十七位结拜兄弟也是为了吓唬人的吧？”

    清羽灵搂着云游胳膊坐在一边。

    阿真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大嫂机灵聪慧，这也听出来了？”

    清羽灵格笑道：“你说你们三人接了英雄贴，一气之下便重出江湖，这不过才几日时间。

    而四妹却说小猴子是你一年之内结拜的第十八位兄弟。

    想来是觉得你这几日间又是结拜又是杀人的，时间有些太赶了，这样夸大其词，连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说罢三人都是尴尬的笑了笑。

    “大嫂聪明伶俐，脑袋小小，装的东西倒是挺多的。你这脑袋怎么受的伤，裹的这么严实，可否让我们见见尊容啊？”

    清羽灵得知他们并非水星城百姓，又知他们也非是好杀之人，心下安然道：“哎呀，你们嫂子模样难看的紧，还是这样好，免得坏了大家的心情。

    你们不是在说什么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么，若见诸相非相，那么便可到如来之境了。无相好，还是无相的好。”

    “哈哈……大嫂真是深得大哥真传啊。”

    三人齐声大笑起来，方才的恶霸气势也瞬间全无。

    “起初还真怕你们结拜一位便一言不合的要杀一位兄弟。现在看来你们也挺可爱的，是我多虑了。”

    阿真双眉一竖，严肃道：“四大恶霸岂能用可爱来形容？这要是传扬出去，多么掉价。”

    说完环顾一周，望向躲在一边，朝自己傻笑的小二和掌柜时，阿真心生怒气，大喝道：“我们是谁？”

    二人会意，忙应道：“恶霸，十恶不赦的恶中之霸。”

    “哈哈……”

    三人听得恶名已经响彻店内，虽然还没能响彻整个江湖。但万始知难，开了个恶名的好头也是好的。

    云游却暗想这些人接了英雄贴自是要去赴会的，无心参与。这屠魔英雄会让他们三人混入进去，便如是狼入犬穴。谁是狼谁是犬也无关紧要，死伤流血自是免不了的，不禁摇头叹气。

    清羽灵却突然问道：“为何我们刚一到，便遇到了你们几位，莫非……”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立时呆住，气氛也凝固一下一般。

    清羽灵灵机一转，“噗呲”笑道：“别紧张，我说的是莫非你们真有缘分，上天注定让你们结拜为兄弟的。”

    众人嘿嘿干笑几声，应和道：“对……对，是缘份。”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人群嘈杂的声音：“在这……魔教中人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