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用斋(56)梅子黄时雨

余祥龙回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之间,平日里无形的寒气已化为了脚下实质的严霜。

风刀霜戟的摧残下,盛放的黄菊花,纷纷凋零,满院落英。

这天,从早上开始天气便阴沉沉的,下午更是黑云蔽日,昏暗如昼。到了晚间,肉眼便能清楚的看见,云层之间,电光闪烁不断。一场罕见的雷暴在云层中久久酝酿着,却迟迟没有落下,这种氛围,令人倍感压抑。

无用斋书房里,一盏孤灯一如既往的亮着——老板还在看书。

一阵穿堂风吹过,把书桌上的书页翻的哗哗作响。老板伸出手去,把书压住,眼光也落在了书籍翻页处。这是一本宋词选集,刚才风吹过,恰好停在了一首熟悉的宋词之前。是北宋词人贺铸的《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老板,你在等什么人吗?”余祥龙的话在耳边回响。

老板出神的凝望着烛光,回忆在这个孤寂的夜晚再度袭来……

“公主,公主殿下,您慢点跑,小心摔着了!你们这些人,还楞着干什么,快去拦住龙吉!”

“殿下!”

“殿下!”

“哈哈哈,姨娘,你们追不到我。”

小小的人儿,在数不清的宫殿阁楼之间,左冲右突,眨眼之间,竟然在众多的黄门宫女眼前消失了。

一株生长着红梅的冷宫里,龙吉公主悄悄的伸出了小脑袋,小心的观察了四周,确定没人后,她才走到了宫门前,在门上敲了三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立刻溜了进去。

躲在冷宫破败的宫殿里,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男孩。瘦弱的身躯,清秀的面孔,黑亮有神的大眼睛。

他的脸上带着稚气,还没有他成年之后那种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淡定处世气质。可是沉静的眸子里已经显现出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深邃。

“你饿了吧?给,这是我从宴席上偷偷藏起来的,你先吃着,要是不够,等下我们再去御膳房偷点。”龙吉公主拿出藏在身上的一个小包裹,打开,放在了小男孩面前。

面对着这些精美的食物,小男孩立刻狼吞虎咽了起来,话都来不及说。

“啊呀,你慢点吃。”小小的龙吉公主和他一起坐在了院里台阶上,双手托腮,专心的看着大吃特吃的小男孩,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温柔,像是看着她养着的小宠物一样,满意而骄傲。

“对了,认识你这么久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停了下来,嘴巴食物的残渣都顾不上擦,眼神里透露出迷茫的色彩。

“那,你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冷宫里的?”龙吉公主试图换一种方式,可惜小男孩依然是摇头,眼神里迷茫之色更浓,像是被人遗弃在荒野里的小兽,孤独不安。

“好了,好了,不知道就别想了。有我呐,有我呐,不要急,不要慌。”她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拥住了小男孩,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

“谢……谢谢……”小男孩磕磕绊绊的说道。

“哈哈,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呐!”龙吉公主惊喜的喊道。

小男孩怔怔的看着她,好像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你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好,好。”他似乎很久没有讲过话了,舌头有点打结,讲的不太利索。

“我是在这株红梅树下捡到你的,你就以它为姓,怎么样?”

小男孩点了点头。

“至于名字嘛?我想想啊。有了,今天姨娘来,教我读了一首新词。‘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没想到贺鬼头这人长的那么丑,词写的这么好,就比本公主差那么一点点。你就叫梅时雨,如何?”

小男孩又点了点头。

“哈哈,从今以后,你就有名字了,本公主亲自赐名梅时雨。来,时雨,谢个恩,给我看看。”

小男孩,不,梅时雨歪着小脑袋,依然呆呆的看着她……

“算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母妃她快回来了。”龙吉公主从大殿台阶下跳起,一溜烟走了,极速奔跑间,衣带纷飞,像一只穿梭于花丛的七彩蝴蝶。

梅时雨看的有些痴了。

咔嚓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整个无用斋都晃荡了起来,老板的思绪猛的从回忆中抽出。

不管外面摇晃得多么厉害,无用斋里物品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扶持住了一样,丝毫没有倾覆,损坏。就连茶盏里的茶水都没有泼出来。

这是地震了吗?老板暗自思忖。不对,不是地震。就在老板陷入回忆之时,无用斋外面,长乐街上的灯火已经消失了。现在天还早,这么快熄灯,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老板合上手中的《宋词选集》,从椅子上立起,走到门边,打算出去查看情况。

门开了,老板一只脚踏出去后,身形慢慢凝住了。门外,不再是长乐街,脚下也不是熟悉的青石板了。

咔嚓,一声霹雳,闪电将眼前的情景照的通亮,无用斋外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山谷巨渊!它像凶兽大张开的血盆大口,准备将无用斋一口吞掉。无用斋就立在这样一方千丈绝壁之上。

“这是幻术吗?还是……”老板不动声色的把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俯瞰着门外的遥不可及的地面,冷风呼啸着从崖底吹了上来,刮的人脸颊生疼。

“看来,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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