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伊嘉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同学们顿时兴奋起来，等着数学老师布置完作业就冲向操场。
数学老师刚布置完作业，教语文的刘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
同学们都屏住呼吸，唯恐再有什么新任务。
“别吉，到办公室来一下。”
别吉抬头看看刘老师，茫然地点点头。
刘老师离开后，别吉收拾好书本，慢吞吞地出教室，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背后留下同学们幸灾乐祸的笑声。
这学期从开学起，每次作文课以后，别吉都会被请进刘老师的办公室。今天应该是这学期第五次了。
“报告！”别吉站在办公室门口小声说道。
“请进！”刘老师应答。
从教五年来，刘老师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学生，无论布置什么样的作文题目，别吉都会写成他和黑猫的故事。
每次谈话后，别吉都一本正经向老师保证，下次一定写紧扣主题的文章。等下次交作文，依然如故。
别吉站在老师旁边，一眼就看到了他那被摊在办公桌上的作文本。
“别吉，你过来坐下。”
别吉胆战心惊地坐在刘老师旁边，今天老师出奇的温柔，前几次都是使出河东狮吼的威力，该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吧。
老师对他的批评，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今天的画风有些不对。
果不其然，别吉刚坐定，耳边就传来了刘老师严厉的声音：
“别吉，你自己来说说！说说！这作文到底怎么回事，从开学到现在，写《难忘的人》，你写黑猫，《难忘的事》写黑猫，《我的小发明》是黑猫，《我所了解的科技》是黑猫，就连这次《我最爱的电影》还是黑猫！请问有黑猫这部电影么？除了小黑猫，你能不能写点别的，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创意也行啊！”刘老师边说边拍着桌子，明显的气急败坏。
别吉没事人一样看着老师唱独角戏，他用沉默当作对老师的回应，说到最后，口干舌燥的刘老师无奈的挥挥手说：“别吉，你回去吧，如果以后作文还这样文不对题，你就不用交作业了！”
“正好，我还不想写呢！”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老师我没说话，您一定是听错了。”
别吉对眼前的刘老师厌倦至极，黑猫招她惹她了，凭什么说黑猫的不好。
因为作文事件，刘老师觉得别吉这孩子有点怪咖气质，理解不了他的所作所为。多次的劝导没有成效，老师也动了放弃的念头。
一学期下来，别吉的作文可以说是他和黑猫的故事合集了。
有一天课间，别吉后面坐的男同学对刘老师说：“老师，别吉他撒谎，他家根本就没有黑猫，我去他家玩过，根本就没见过，他就是个骗子！”
刘老师还没有对该同学的话做出回应，别吉已经一个箭步过去，朝着男生的后背就是一拳：“我让你胡说！”
“我没胡说！”两人扭作一团。
“别吉住手！”刘老师跑过去，全班同学也赶快围了过去，将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人拉开。
脸上都挂了彩。
本来大家都对这学期表现有点异常的别吉心生芥蒂，这样一来都一边倒站在了别吉的对立面。
鉴于别吉这学期的表现，班主任决定和他的家长再好好谈谈。
次日，别吉带着他的奶奶过来。
“老师啊，真是麻烦你们了，小吉又给你们惹麻烦了。”
看着别吉步履蹒跚的奶奶，班主任鼻头一酸。
“老师，你不要怪小吉，前几次我都没有告诉你，怕孩子有别的想法，小吉也不让我说，自从黑猫死后，小吉就脾气无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旁的别吉两只手紧紧攥握在一起，故作高傲地昂头看着窗外随风颤动的树枝。
“黑猫？别吉的黑猫？”刘老师闻声搭话道。
“是的，小吉的爸爸早几年就走了，留下他妈妈和弟兄俩，还有我这个废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奶，你别说了。”
“老师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吉在家是个很听话的孩子，自从他爸走了以后，忽然就长大了，帮他妈做农活什么都可下劲，就是话不多了，没以前喜欢笑了，是我们对不住孩子。前年也不知道在哪里捡了一个小野猫回来，我不许他养，他自己偷偷在外面养，领回来的时候，我看长得还挺好，他也下了不少功夫，觉得挺可怜，就让留下了。”
“奶，你说这个干吗啊！”
“老师啊，你们是不知道，小吉在家就跟黑猫在一起特别开心，放学在家总能看见他逗黑猫玩，晚上还抱进被窝，我说过很多次也没有用。看着小吉开心，我们也知足，哪知道小吉这孩子把黑猫看的这么重，不就是一只猫么，唉。”
奶奶说道动情处不觉老泪纵横，老师听的也是百感交集。
这些没有人知道，怪不得每次家访，别吉都给老师说他家长来学校。
“几个月前，黑猫因为意外去世了，小吉就像变了一个人，笑容不见了，什么也不给我们说。老师你们要是有好的办法，可一定帮帮我们小吉啊。”
“那是一定的，放心吧别吉奶奶。”
别吉的奶奶像一位平静的叙述往事的故人，两位老师静静的聆听，聊完，别吉送奶奶回家，回来碰见刘老师，他有点羞涩的低头跑开了。
像是少女被人识破了心事。
学期末的最后一篇作文，别吉依然没有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写作，而是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我与黑猫》，讲述了他和黑猫的点滴故事。
有几个片段惹得一向很严肃的刘老师热泪盈眶：
“爸爸封棺那天，太阳当空照，天气很好，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但是我只能静静坐在棺材旁边，陪伴着躺在里面的爸爸，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有亲朋好友，还有爸爸生前的几个工友，他们都觉得我很可怜，路过我身边的时候，都会摸摸我的头，但是我感觉不到他们对我的关怀，相反，我感觉周身寒冷，温暖的阳光照不进我的心底。”
“我看见关系一向不怎么和睦的邻居也来了，他有力的大手按着我的肩膀说，以后你就是你家的顶梁柱了，就是堂堂男子汉了。我不觉得他对我是关心，以后我的亲人只有妈妈，奶奶和弟弟，我不需要他假惺惺地关心我们。”
“在家里，我不敢和妈妈闹了，没了爸爸，我就是大孩子了，但是我好想找个人好好说话，弟弟还太小，他什么都不懂，我好想他快快长大，这样我们就可以无话不谈了。”
“遇见黑猫是一个雨天，我去地里帮妈妈做农活，突然天降大雨，我躲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里，角落里一只小猫瑟瑟发抖，我想起了爸爸离开时无助的自己，我伸手逗它，它竟然扑进了我的怀里。它应该是爸爸派来陪伴我的天使吧。”
“小黑很听我的话，都说猫性子烈，但是我还没有见识过，希望我的小黑可以一直这么乖巧，现在的日子我很快乐，没了爸爸，我还有妈妈、奶奶、弟弟，有什么不能说的话，我都可以给小黑讲，还不用担心它会讲给别人，引得别人笑话我。”
“我带小黑上街买菜，小黑贪玩，总是喜欢在路上藏来藏去，总在我担心它是不是走丢了时，猛的从边上蹿出来，但是那天我听到刺耳的刹车声，躺在车轮下的小黑，奄奄一息，小黑并没有当场死亡，我带回去三四天后，小黑因为重伤离开了我，那天正好是爸爸的忌日。”
“小黑离开后，我很孤独，孤独到想离开这个世界，去找爸爸，可是看着年迈的奶奶和不懂事的弟弟，我又害怕我离开了，他们会受别人欺负，为什么它要和爸爸同一天离开，是不是因为我带来的不幸，如果我把它锁在家里，应该就没事了，如果当初我不收养它，跟着别人它应该比现在幸福吧。”
“我好想小黑，我想和它说话，但是老师布置的作文我都没有办法写，我控制不住想要写小黑的冲动，老师因为作文一次次骂我，但是我没有被批评的羞耻感，小黑陪伴了我那么久，死后我要让世人知道它来人间走过这一遭。老师说小黑时，我好想和老师吵架，她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她只想我们按照她的标准去写作，写范文，我讨厌极了，带着假面的生活，她说小黑的不是，我就让她不高兴。”
“奶奶的话让我又一次想起了小黑，想起了爸爸，我很想扑进她的怀里大哭一场，她浑浊的眼泪，我不忍心，也不敢，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痛苦应该不比我少。但是老师好像对我没有那么讨厌了，我好开心，终于不用再向她解释黑猫了，同学也不能再说我是骗子了。”
“我想过带着小黑浪迹天涯，它却抛下了我先行一步，自从老师知道了我和小黑的事，我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反而，我却想让更多的同学知道我和小黑的故事，他们应该会很羡慕我和小黑吧，就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吧。”
……
刘老师耐心地看着别吉的作文，情真意切，从来没有注意过别吉可以写出这样的作文，读完后，刘老师字字斟酌，在别吉作文后面加上批语，五年来，第一次，她如此郑重认真地批改学生的作文。
合上别吉的作文本，刘老师拿起桌子上的照片，仔细端详，笑容天真烂漫的女孩，抱着一只可爱的金毛。
这几年，从未像今天这样想念怀中曾经抱着的金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