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3

金家的便民超市总是早上5点准时开门，晚上10点准时打烊。自我记事起，一年365天，金家的便民超市没有一天关过门，天灾人祸不关门，逢年过节不关门，家里大小事不关门。三间门市，从来没有请过雇工，忙里忙外都是金家一家人。

金诚金石的父母不知疲倦，起早贪黑，似乎在超市里生了根，天天年年，都在那里忙碌。

不管金石在学校里如何混 ，只要一回到家里，他立马就收起了他在学校里张牙舞爪的“老大”形象，卸货、搬货、送货、看超市……忙里忙外，相当顾家，不知道的人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勤快老实的孩子，在学校里是“扛把子”的老大。

不管金诚如何斯文儒雅，也依然要在嘈杂里收钱找零，递烟递茶。

金石的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仍然非常精明能干，年轻人不休息，她也不会休息。

西河镇的人们都说金家捞金不要命。

金家人原本不是西河镇本地人，60年代，金石的曾爷爷带着妻儿从浙江西迁到了西河镇，就此安顿下来。一样的贫穷，一样的食不果腹，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偷了金条的小偷在金家破屋里藏身时落了一根金条在金家。有了那根金条，金石的曾爷爷在镇上倒腾货物，慢慢地开起了小卖铺，卖盐、糖、烟、酒、茶……这样，金家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到金石爸爸这里，小卖铺变成了不小的超市，可是金家依然停不下求财的脚步。

在西河镇的人们都还住在土坯瓦房的时候，金家盖起了楼房，还在城里买了房子和车子。

金家的殷实富足，西河镇人们都看在眼里。

在山顶上的人看不到山下的景色，而山下的人永远只能被山顶的阴影笼罩着。偏僻阴暗的地方滋生出来狭隘的偏见和疯狂的嫉妒。

西河镇就只有那么一家超市，的人们认为金家盖房、买房、买车的钱都是从他们身上挤压来的，于是他们开始眼红、开始诅咒，一点也想不到金家为西河镇提供的便利。

表面对金家恭维讨好，背地里他们一心只求出点什么差错，让金家明早开不了张，自家锅里不吃油盐也没什么大碍。

终于，那年金石上初三、金诚上高三，金家出事了。

4

终于毕业了，这一年像是拖了一辈子，那么长。

白兰花香得迷醉人，栀子花一球一球地开着，金诚从青城一中高三1班的教室走出来，心里一片坦然。

头一晚高考成绩放榜，金诚打开家里的电脑，登录查询官网，输入信息，跳出“系统繁忙”。

走出考场就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也不着急这一时。

金诚关掉电脑，睡了。

第二早直接去学校取成绩，超出一本线30多分，是值得雀跃的成绩。马赫的成绩也相仿，只比金诚低了7分。

马赫是金诚的同桌兼好友，金诚高中的朋友不多，马赫是关系最铁的一个。马赫是彝族，家在夹子沟，一个极度贫困的村落，远离城镇，非常落后。那年马赫考上青城一中，全村的彝族同胞筹钱给他交的学费。如果不是贫困助学金，马赫根本不能顺利地念完高中。穷且益坚，马赫刻苦上进有想法，这是金诚和他能交好的原因之一。马赫在食堂里吃的节俭，周末放假，金诚经常邀请马赫到家里，到了金诚家里就可以敞开地吃鱼吃肉，走的时候金诚奶奶还要给塞上一大包肉干、蛋糕之类的。

在高考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一沓一沓的试卷没完没了，陈旧的知识复习了一遍又一遍，沉闷的教室，无声的竞争，日子刻板而望不到尽头，他们互相督促，互相鼓励。

好在历经一番煎熬辛苦，金诚和马赫都收获了傲人的成绩。

在填报志愿的那天，金诚和马赫一起在班主任王老师的办公室里填报了志愿——T大的法学专业，他们约好了的，要一起捍卫正义、平等和自由。

志愿填报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从6月末的盛夏等到了8月的初秋，金诚没有等来他的录取通知书。录取结果下放，金诚傻了眼，自己并没有被T大录取。分数比自己低的马赫却告诉金诚，他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这让金诚十分不解。

班主任王老师知道情况后，直接带着金诚去了T大所在省份的省招办寻求解释。通过对考生“信息及志愿填报情况”的调取，金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志愿被修改了，原本填报的一本院校Ｔ大，被改成了二本的Ｓ大，而且一连改了两次，也就是说，即使金诚当时发现志愿被篡改也改不回来，因为考生的志愿最多可以修改两次。

金诚的准考证和密码一直在自己手里保管，唯一有机会修改他志愿的，是马赫。

他填报志愿的时候，马赫就在旁边。不设防，6位数的密码显而易见。

那日上午金诚和马赫一起去找到王老师填报志愿，金诚要赶回家去看超市，所以他登录自己的账号填报好了志愿之后，没有等马赫就先离开了。而招办调出来的资料上白纸黑字，显示着，当天上午9点51分，系统确认金诚提交T大法律系的志愿完成后退出。9点52分，在提交完毕后1分钟，金诚的账号再次在这台电脑上登录，而后退出。10点03分，马赫的账号在这台电脑上登录并填报了志愿，而后退出。10点05分—10点08分，3分钟内，金诚的账号又在这台电脑的IP地址上连续登录两次，并且用完了两次修改志愿的机会，T大变成了S大。

不是马赫，又能是谁呢？！

金诚的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片轰鸣，发生了什么？

“偷改志愿的人”、“报警”、“学校”、“公安”、“证明”……招办的老师和班主任王老师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不不，太麻烦了，金诚最不喜欢麻烦的事了。

他只想问马赫一句“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青城，回到西河镇的。

这件事情除了当事人马赫和金诚、招办的老师、同行的王老师，还没有人知道，金诚甚至没有力气告诉家里人，在他身上发生了怎样一件龌龊的事情。

金石前脚回到家里，后脚，知道事发的马赫，也到了金家。

金诚爸妈看见马赫，一边忙碌一边招呼着“小昱来找金诚啊？多玩儿会儿，吃完晚饭再走啊。”金诚的奶奶还特地洗了水果端到楼上。关上门，马赫扑通一声跪在了金诚面前：“阿诚，对不起。你已经知道了对吗？我只是一时脑子短路才做了糊涂事，求你原谅我……”

金诚盯着奶奶端来的那盘水果，打断马赫的哭腔。

“连续改了两次，连改两次，是两次！即便我当天发现也不能再修改回来，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是一时糊涂？！”

说到这里，金诚抬起头来长久地望着窗外的天，哽咽。

“为什么呢阿赫？”

“你的分数比我高，我当时就怕，我怕你把我挤掉了怎么办？上不上大学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我，阿诚，你知道的，我家里的情况……”

“阿赫，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T大在我们这里招收的名额不少，不篡改我的志愿，我们两个人也完全可以一起上Ｔ大的。”金诚的语气平静，一种被失望浸透过的平静。

“我不知道，我害怕，阿诚。我求你，你不要报警，不要把这件事情公开，我知道错了，我真的是一时糊涂”马赫还在信口雌黄地辩解。

“为什么？你改掉我的志愿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阿赫，你说出来，我不会公开。”金诚眼眶发红，失控地抓住马赫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喊：“你快点告诉我，我们是最好的哥们儿，我们说好了一起上大学，你有人逼你做的，你不是蓄谋已久，因为我们是最铁的哥们儿！你快说啊！”

马赫跪在地上，任凭金诚把他摇晃成一棵狂风暴雨中的树，眼里奔过一股飞灰湮灭的欲望。

最后，金诚松开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马赫干脆收起乞怜的面具，扭曲地一笑，靠近金诚，他的脸直逼到马赫的鼻尖，说了几句什么，金诚就像被开启了“愤怒”开关的机器人，立马攥紧了拳头，额头爆出隐忍的青筋。可是马赫还在说着什么，嘴角一直挂着扭曲的笑，是得意和不屑的讥诮。

马赫的脸在金诚面前变得模糊，金诚不知道马赫为什么要笑，那样的笑让他想起魔鬼。愤怒催生出绝望的恨意和无畏，一瞬间暴戾的热血冲破了他隐忍的理智，金诚抓起果盘里的水果刀对准马赫胸腔，捅了下去。

像马赫不留余地地背叛，金诚也赶尽杀绝地残忍。

看着马赫因痛苦而放大的瞳孔，他拔出刀子，又狠狠地刺了下去。

两次下手，回天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