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烽火扬州路

图片发自简书App

这个故事里有一首歌,有一个朋友,还有一个未完成的结局。

2001年,人家说是世纪之交,是千禧之年,是真正21世纪的门槛,库布里克拍的那部电影,人猿从学会挥舞棍棒到2001年出发去火星就跨了一个门槛。

这种宏大叙事和我没啥关系。

我就记得2001年我喜欢上了魔岩三杰,唐朝

关于烽火扬州路的故事要从我的室友说起。

那是南理工电光院,

.

我有一个室友,叫林冲,他是个浪人。

浪在现在已经是褒义词,让人

他头发很长,眉毛很薄,门齿有点外呲,笑起来打扮得很扎眼。

在学校里他是最开始也是老老实实上课的一员,后来白天就不见踪影了,食堂里也很少看见他,下了晚自习才会在寝室出现。

他走进门来总是摇着脑袋,两根Sony耳麦线从他摇摆卷发间一直延续过他枯干瘦条的上身,系在臀部的白色圆walkman上。


他走路时双手插牛仔裤的裤腰,胯子轻轻晃动,步法轻飘地像是踩着一朵云神,色半醉半醒似春暖花开面向大海时被海风眯住了眼缝。

他确实喜欢也逃课,抽烟泡网吧打游戏,可是和那些寝室里其他腌臜鬼不同,他对于音乐保持优雅自律。他床上有一半空间堆了各种碟,还有一半是打口带,但是放得井井有条,安然有序。

他在上铺睡了三年,熄灯后,我从他的walkman上隐约听了许多歌曲,听得断断续续。从1984年的老崔“七合板”到1987年“黑豹”,“五月天”,“白天使”,

有段时间他迷上“魔岩三杰”,“钟鼓楼”,“姐姐”,“孤独的人是可耻”,尤其是钟鼓楼,他经常反复循环到底。去食堂打饭时都轻轻哼着“我的家就在,我的家就在,我的家就在……。”

林冲的家在扬州,他爹妈一个是搞土木工程的,一个搞艺术的,到林冲十二岁时两人过不在一道,只好离婚。

他开始跟着老爹过,后来老爹找了个后妈,年纪很轻,他不愿意叫她妈,于是他在家里待不住。

高中时,他学坏了。四处游走,学了打架,抽烟,喝酒,弹吉他,高三时他想休学,跟一群发型混乱的哥们去广州闯荡,亲爹妈一起好说歹说,他楞是不听,后来据说是被他小妈劝住了


他认识我了一年,才跟我谈他的小妈,神色总是有点扭捏,他说他有点怕这个眉目清秀的女人。

他说他爸并不太喜欢这个后妻,只是那会儿他妈玩得太过,老男人激愤之下一定要找个年轻的来撑个场面。他小妈是县里的女人,想来城里谋个职业,就嫁了他爸,平时两个人客客气气,也淡淡的,并不亲热。

他小妈对他很好,说话细声细气,语气都不敢重半点。

那天他犯浑,横竖要休学,他老子又打又骂都管教不了,于是他小妈就哭了。

林冲说她哭起来时样子好看极了,她是用双手把掩住眼睛,头发掩住了脸的其他部分,抽抽泣泣地哭,泪水就下巴上滴下来。

他爸没法子,又去劝他小妈,小妈还是用手掩着面,一个劲的摇头,仿佛委屈到了极点,却又无法说出。

他把手掩在脸上,学他小妈的样子,然后说,她手指穿过头发时动人的美,他发现这女人伤心就是最凶狠的武器,于是就软了,老爸说的话都听了。

他放弃了音乐和一生不羁爱自由的景愿,复读了一年,选择了一份机电的专业,来了理工念书。中间他也反悔过,还是想去追摇滚的梦,高考完了有段时间买了去广州的票,人都到车站又被他小妈拉回去了。

他说她劝了两句,他还是不跟回去,她就用手背挡住脸,当时周围有很多人,他一下害怕,就拽着小妈说,我们回去吧。

他叹口气说,这感觉真是奇怪,他买了车票,有意放在桌上给小妈看到的,他似乎是想让这个女人来车站拽他回家。

他说了句,我其实搞不清我在想什么,可是他后来就渐渐怕起她来。

他怕他小妈,所以假期回扬州的时间也很短,匆匆一转就回大学在寝室里挺尸,这时他会单曲循环张楚《姐姐》这首歌。

室友们回来时听见总是这几句“我的老爸整日喝酒是个混球,在他死之前不会再生气跟人动拳头……”

大三的时候林冲恋爱了。那时我在北京旅游,林冲音乐癖好把我也带魔怔了,去北京他给我发了个短信,说:“衙内!姑娘姑娘漂亮漂亮,警察警察拿着手枪!”

我回他:“教头咋的了,有漂亮姑娘你就看着打手枪好了!别憋坏了!”

他回了一条:“去,我都骑过单车了!”

我腾得一下觉得嫉妒,林冲回的话还是歌词,出自何勇的《姑娘漂亮》,这一句全文是“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我的舌头就是哪美味佳肴。任你品尝……”

这都是魔岩三杰的毒,我们俩中毒都不浅,报应出来却迥然不同,我魔怔地来北京找钟鼓楼时,他却已经骑着单车带着姑娘了,短信里得春风得意都能听出“吱吱嘎嘎的床”响了!

我立刻对北京的各种胡同,路灯,影子,钟鼓楼兴味索然,穿过人群时觉得自己挺傻,毕竟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嘛。

我结束了旅程回到寝室,发现林冲神奇的恋爱经历已经传遍了整个理工大,据说是这样的,他在公车和一个姑娘挤在一起,可能推搡了两下,那姑娘急了,就骂了他两句,他嘴上狠,就回了几个给力的词儿,那姑娘立刻气哭了。

林冲一见女人哭就楞神,那姑娘哭一路,他就楞一路,后来车到了底站,不知发生什么。两人就搭上话了,后来居然好上。

有另一个室友补充了余下情节,其实那姑娘本该底站下的,可是她哭了,林冲就跟到底站了,司机催两人下车,姑娘见他还看着自己不动,只好拖着他一起下了车。

据说这姑娘长得并不十分出色,可是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平常很文静,表情不多,开心时要用手背挡住嘴再笑。

我想她难过得时候一定是用手掩住脸再哭。

我实在好奇,就叫林冲约她出来见见,林冲也真去约了,可几次不巧都没有见到人。

林冲说她害羞,对不熟悉的人不爱接触。

林冲有了女友之后就不再是浪人,晚自习过了无有影踪,好几次半夜翻墙回寝室,摸摸索索的爬上铺,他的walkman里的歌也变了,魔岩三杰换成了轮回乐队。

“人道寄奴曾往,人道是,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四十三年呀,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烽火扬州路!

古风萧瑟的词句,加上重金属铿锵,几个男人沙哑的嗓子吼出一派英雄迟暮却賊心不死的风流。

林冲在言语间,对于扬州的话题也多了起来,比如说扬州的老街,老屋子,老木头。老椽子,街上柳石板,一块石头嵌这一块石头,还有瘦西湖,十里春风碧波荡漾,绿柳丝丝千枝万絮。还有各种他从小就吃得“好嘁”的各种美食,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蟹黄蒸饺等等,还有大煮干丝,一块豆腐切成十七层然后切丝,丝细的像白头发,漂在汤上一缕一缕有如天上的白云,所以又叫云丝。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

他还学了几句扬州话,说老金书里的韦小宝骂的辣块妈妈根本不是扬州话,可能是老金家苏北佣人之间互相招呼的俚语。

“辣块妈妈不开花,一开就是大红花。”

我知道他是想家了,他现在终于不怕哪个家,也不怕他的小妈。

他这时听轮回的《烽火扬州路》,同时开始听唐朝,梦回唐朝,安得广厦千万间,天下英雄皆结交情,眼界无量世界宽…

有时又会很不协调的崩出几声老狼的“我的恋歌/你迎风吟唱/露水挂在发梢/结满透明的惆怅/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诸如此类酸不哆嗦的调子。

今宵杯中映不出明月,只因五音不全的故事……

我毕业之后转科去学了写作,了解了《烽火扬州路》的原意,原来神鸦社鼓,佛狸祠下,说的是供着香火,有乌鸦和死人的道场,烽火扬州路,说的是铁马金戈的战斗,荼毒千里的兵燹,英雄元嘉草草,仓皇北顾的束手而叹。

总之是个浪漫理想主义的故事,可是结局不是幸福和快乐的生活。

大四第一个学期过完,12月考试结束,室友们都打包东西等着回家过年。

我高等数学挂了科,心里惴惴不安。林冲到还都混过了考试。他安安心心准备回扬州。

他说要带那个女孩儿一起回去。

她姓付,林冲就叫她良子,他说良子家里没有人了,父母都不在,她过年只能去姥姥家,这次索性跟他走了。

我听了没有说话,因为有些对林冲不利的传言开始弥漫。

有人说这个从没现身过的良子其实根本不是林冲的女朋友。

她所谓师大的身份也是假的。

她其实是某个三本学院的专科生,那天在公车上撞见林冲,就刻意的勾搭他。

有些传言很不好,说她是个社会人,在农大,林大一带混迹,和很多男人的关系混乱。

林冲把她当女友,其实她只是把林冲当傻叉。

我不确定林冲有没有听过这些流言,我是他的朋友,听到了也只能选择一言不发。

我觉得故事可能比这些传言更为离奇,我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

一月初开始下雪,很快校园里楼都被填白了,水榭池塘冻成了紧绷绷的冰。后来有两天阳光很好,冰化了,水突然涌出来,老天又下起不合季节的暴雨,大学食堂,女生宿舍楼,运动场等低洼地区,都汪洋一片。

过了两天突然又下起更大的雪,一直下了两天,把人冻得不能出门走动。

还好学校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林冲早上八点就先走了,他除了行李和书,还拎了一大堆零食,说是带在路上给女友吃。

我家就在本地,又想多看会数学,于是就在宿舍当留守者。

那天雪下得更大,寒风嗖嗖地从窗户缝钻进屋里。我把窗门关紧,又拖出一个“违禁品”300瓦的电炉子点上取暖。

电炉子那股烙铁味荡漾开来后,我也没心思看书了。

我思绪全是林冲和他那个神秘的女友。

一直没有露过面的良子。

一直没有见到过的,室友的女友。

我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冷战,——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良子”吗?

我是不是记错了。

我见过“良子”吗?

那是在大三暑假之前,六月份,我还没去北京。我坐车去秀水街,坐公车上正犯困时,曾经看到一个哭得很伤心的女生。

那个女生背对着我,脸冲车门,她留的头发比耳朵略长一点,并不能遮住脸。她脸只有车门玻璃上模糊的影子,似乎很瘦,很白。

她也没有用手掩住脸,她的手搭拉在腰上。她的耳朵里也塞着walkman的耳机,从玻璃的倒影上还可以看到她的锁骨,一抽一抽,哭的很伤心。

我坐了四站路,她哭了四站,没有人动问,她的哭泣像是无缘无故。

我不习惯打搅别人的悲喜,于是到秀水街就下车了。可能良子还在车上哭着,面对着车门。

她也许这几天都在这辆公车上哭,一直到底站。

后来我也没有见过她。

这事我憋着没提,林冲跟我说起邂逅良子的情节和传闻里有些不同,他说自己也是去秀水街的公车上见到她的。

他说自己第一眼看到她时压根没有意识到她在哭,他当时还在听那首烽火扬州路,看她耳机的牌子,还在想这是个女同好,看她抽抽肩膀,还以为她也在听摇滚。

到秀水街时,他想也许是同路淘碟的,怕她听迷了错过了站,于是凑过去拍了一巴,说妹子,到站了吧?!

她转过头看他时,林冲就懵逼了,她两只眼睛里都是泪水,神情委屈极了,就像是那首姐姐里的写得一样。”

他看到泪珠从她下巴一直淌到耳麦线上,再顺着线滴在地上,她就一直哭,全车的人都看着林冲,弄得林冲都觉得哪里做错了似的。”

过了秀水街,他没下车,他真觉得哪里做错了,就跟她一直坐到了底站。

后来还是女生把他拽下车的。

后来她问林冲,为什么一直看她,林冲回答,你哭你的,我看我的,我不知道。

林冲说,她长得挺漂亮,像轮回里的那个女主唱,不是长的像,就是有种锐度。

林冲说当时的感觉就像张楚在钟鼓楼mtv里的最后的一个镜头,一下子跳进一潭冰里,整个人都激灵透了。”

“我想我是被她的锐度划开了,冷气全都透了进来,心一下被戳了个对穿。”

“衙内,人家说爱上一个人是会像火,可是我觉得她像一道极快,又极迅猛的寒流,我一下被扎穿了,没有挣扎的余地。”

“你见过她,你就知道这种感觉了。”

“从那车下来,她想放下我的手,我紧紧的拽着不让她走,她挣了几下,又不动了,我脱口一句,我想带你走,去别的地方。她被吓了一跳,又笑着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去扬州!操!哈哈,我说扬州去操,还是去扬州操记不清了,反正就是烽火扬州路,气吞万里如虎的!”

我脑子里闪过林冲那义无反顾的表情,感觉他这辈子在死前就只有这一件事好做了。

我看着窗户,依稀又想起了公车玻璃上那个女生的映像,她很瘦,颈子下面,有一根锁骨突兀,像一根冰棱,极有锐度。

这种锋利可以把人刺穿。

她一直在哭,脸冲着车门是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的脸,我见过她,或说我其实从没见过她。

她是良子,或者不是,她就站在公车的门口搭拉着手哭,等着有人像我一样从她身边经过,也等着有个像林冲那么脆弱的男人,被她一下子扎穿……

我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头晕乎乎,身子也沉,我给林冲发了条短信,问他上火车了没,良子是不是就在身边。

我有极不好的预感,短信发出去,又立刻拨打了他的号码,可是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他八点出发,这会至少该过常州了,也许是信号不好吧,我又等了一会儿,感觉很不好,也可能是被电炉丝熏得不舒服,我于是打开窗户透气,一股冷空气扑面生疼的同时我看了一眼楼下,顿时呆若木鸡。

我在雪地里看到一条疏淡的影子,再仔细一看,居然是林冲!

他孤零零站在宿舍大门前,背着旅行包,那件斜拉皮牛仔就在风里一飞一荡,雪片缀满了他的长发,瘦长的身板一抖一抖,像一条在冰湖中孱动的黑鱼。

我打开窗户,大叫林冲,上来,林冲上来啊!

他抬头看着我,麦克墨镜反射着雪光,他没有进宿舍,身体只是古怪地晃动,他居然还在听歌,walkman的声音从风里透了出来,依稀还是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古江山英雄,人道寄奴曾往!”

他也许冻僵了,所以进不来。一个在风雪听歌到冻僵的男人,这让我有一种奇幻的错觉。

我从寝室冲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冲下三楼,楼道冷风里还是伴随着烽火扬州路的铿锵——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的仓皇呀!仓皇北顾!

我冲出宿舍大门,一大片一大片雪花扑来,我像一条纸片东摇西摆,冷风涤荡掉了我身上的温度。

我还在哆哆嗦嗦的前进,试图在纷飞的雪花里分辨出林冲的身影,他不见了,可是在雪花里还混杂着一丝的微弱乐声——

四十三年呀,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烽火扬州路……

我顽强地前进,眼前的飞舞的雪花越来越大,那些美丽的结晶的枝丫细细长长,乱坠在一起碎成很厚很深的玻璃渣。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

一片神鸦社鼓。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

一片神鸦社鼓。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不知走了多久,可是还是看不到林冲,眼前的雪花变得越来越白,越来越轻,接着变成女人白色的发丝,又变成扬州豆腐的切成的云丝,一缕一缕漂在空气中——

我迷失了方向,倒下前还可以听见walkman的歌声——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我一脚踏在云里,便栽倒了。

我差点死,结果还是得救了。是女生宿舍的舍管救了我,她说我穿着一身单衣栽倒在女生宿舍楼下雪地里,开始她还以为是哪里窜来的贼心不死的小流氓。

舍管大姐非常强壮,她先把我拽进自己值班室,把我剥了精光,用棉被把我裹的严严实实扔在床上,拖来电炉子点上。

我被烘干了,像冻死的小蛇又缓了过来,她又及时叫了校医院的车把我送去了急救站。

护士的说法是我高热不退,挂了一晚上的水,一晚上我都在说胡话,叫着林冲和良子的名字,她嗤笑地一个是你女朋友,一个是抢你女朋友的兄弟吧。

我醒来后发现雪没有停,这场雪下了很久,校园门口的路都铺满了冰,第二天,我回家的路上看见很多车因为路滑失控而撞在了一起,还有很多行人滑倒受伤。

我回到家,虚弱的渡过了新年,看着春晚,吃着春卷,家人问我为啥一个人倒在雪地里,我说找林冲,我看见林冲就在前面。

他们诧异的说,你那个室友?林冲他坐车回扬州了啊,我说没有,我在楼下看到了他,他站在大雪里,还在听walkman,烽火杨州路,音乐声就在前面不远处……

家人说,这孩子脑子都烧坏了,你被人家发现时耳朵里塞着耳麦,你一直听见的是自己的walkman里的音乐,还说林冲在前面,你再走两步前面就是食堂的养鱼池子,底下水很深。上面结了一层冰,你过去踩碎了冰,坠到池子水里就没命了!

我听了半信不信,林冲一定在前面,他要回扬州,就从冰面走过去了,因为走得太快,所以没人看见。

初三时雪开始化了,我回到了学校,给救我的舍管大姐带了不少年货,好好谢了她一次。

大姐说不客气不客气,你们年轻人感情一冲动做出啥也不奇怪,然后又神秘兮兮的问,哪个女生是谁?是几室的人?我没有回答。

我走回男生宿舍楼,经过鱼塘,发现冰都被敲碎了,承包商正指挥着工人下网捞鱼。一网鱼被捞上来,就都倒在空地上。这些鱼头很大,很肥,身体乌黑油腻,在地上“啪啦啪啦”的蹦跳挣扎。我看了一会,又往前走了。

我回到宿舍,发现有几个室友回来了,他们对我冻倒在女生宿舍的事件十分佩服,嘲笑了半天。我就问他们知不知道林冲的事。

他们一致说,回扬州了呗,有人在车厢里上看到他,还打了招呼,我问他女友呢,他们笑得更厉害了,那个良子?呵呵,没注意。

林冲的手机的状态从无人接听到已关机。又过了几天,有个学妹来自习室找我,她高数也挂了科,要我陪她一起解积分题,我陪她算了一会儿题,她拿肩膀蹭了我几下,我闪开了,这下大家都有些兴味索然,不得不顾左右言他。

她轻蔑的斜睨着我,冷冷地说,你那个室友,那天在车站我看见了——

她说看见林冲时,他就在进站口那里,他在跟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手上的行李散了一地,跟他打架有四个,都是社会青年,有个女孩站傍边,看着一动不动。

这时雪下大了,周围的旅客都顶着伞围过来,她吓得厉害,不敢靠近,似乎林冲推开人群,一瘸一拐向车站的出口走了。

我从不觉得林冲有和四个男人放对的胆色,对她话不予置信。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冲音讯全无。

我给他打了无数电话,依然是关机。他到底有没有上火车,回到扬州?还是从车站离开,又曾回到宿舍楼下听歌?

雪不下了,三月份开学了,林冲没有回来。

他在风雪之中奔去扬州,可春暖花开时却没有回来,校务处过来了解情况,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还有那个良子。他们也查过,可是没有找到具体的人,林冲的家里人也语焉不详。

我的上铺在大四那一年就一直空着,林冲算是离校未归人员,一时不好安排其他人进来,我有时会听歌,烽火扬州路,想着林冲说的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蟹黄蒸饺等等,还有大煮干丝,瘦西湖的细柳,老城东石子路……

我想那天风雪交加之时,他回宿舍楼时是来找我,他要叫我和他一起回扬州。我在雪里走错了方向,他走的快,回到了扬州。

我这样想着,支持完了最后大学时间。

中间有几次我坐公车去秀水街,来来回回,可是再也没有碰上任何哭泣的女生。

良子有如一个虚构的角色,只在林冲的描述中出现过。我突然觉得林冲可能死了,他被良子耍了,一时伤心,就在雪里走到不知名方向最后走不回来了。

林冲夜奔,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后来又下几场雪,远没有林冲走那天的大,只有薄薄一层,很快就融化的不见踪影。

尾声

我毕业答辩后就闲了,频频去别的系约女生耍,有一次约到了一个脸圆圆的,有点胖的姑娘。我请她去酒吧喝哪种加柠檬片的克罗缇娜,聊各种话题到酒酣耳热,我在桌子下摸了她两把,她撒娇地扭了扭身子,我凑过去和她亲了一会儿,她伸手摸我,摸到了我腰后挂着的walkman,她按了播放键——

“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她突然停下动作,说,这歌让她想起了一个火车上遇到的男生。

我心里一动,问是什么人

她说就是在寒假刚开始,她拎着很重的行李上火车,在拥挤的车厢里找到座位,突然有个瘦高个男生过来帮她。

这男生帮她放好行李,就坐在她对面,他穿着斜拉皮的牛仔服,扣着麦克墨镜,长发柔顺,五官清秀。

男生打开包,把很多零食放在桌上,两人没有互通名字,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很快就聊起了音乐,男生话说的很斯文,娓娓道来,黑豹,老崔,五月天,魔岩三杰……

还有《轮回》乐队。

一张印着一团火焰的CD。

男生的walkman里放的就是“烽火杨州路”。

她说自己不懂摇滚,也没去过扬州,男生说没关系。

他用拇指戳了一下胸口。

说,听歌只要听到一两句可以透心的就是听懂了,一个人能听懂的歌,就是这个人灵魂的影子。

他又说就像去一个地方,有时不需要目标,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心安即是吾乡。

他说走来走去,到哪里都不重要,有意思的是发现最初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这也是一种轮回。

男生声音有金属味,很动听,她都听迷了,车快到扬州时,她变得恋恋不舍。踌躇要不要问他的联系方式。这时报站声响起了,男生起身,背上行李,把一大包零食留给了她,然后说,我要快点走,不然追不上它的步子了。

他留下一个微笑。

她说现在都一直后悔,该跟着他一起下车的。

她说其实记不清他在哪站下了,可能就是扬州。

她说他走了很久,她似乎还能隐约听见那首歌

“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猝不及防,毫无挣扎的余地。我觉得心被一下扎透了,林冲的样子,良子的锁骨,白色的walkman,烽火扬州路的曲子就像那天大风里的雪片似得在我脑子飞旋——

我喝了很多酒,哭得一塌糊涂,出了酒吧的门在夜里疯走,灯光一大片一片的忽来忽去,我一直拽着姑娘的手,她被我拽得踉踉跄跄,她大声,你去哪?我们去哪?

我如回声一样无休无止说,去扬州,去扬州,去扬州, 去扬州——

十年前,那一路深夜中里没有方向地狼奔逃窜,我颠沛流离,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云里。

我清楚的看到远方有人影,越走越远,我一直在追,最后迷失了。

他是我,也是林冲

—那是我们年轻时灵魂的影子。

它再也回不来了啊!!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场烽火扬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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