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十四岁时腊月里的事,因为缺衣少面,爹就决定,把家里要过年的猪卖掉。那时,把猪卖给公家的供销社,规定必须活称在一百一十斤以上,每斤伍毛人民币,每超标两斤再奖一斤玉米。现在想来,那时的公家对我们农民的“盘剥”也够狠心呀!可在那一年代里,许多农民却争着那样做。 天刚蒙蒙亮,爹就把我叫醒了,要我随他卖猪去。我穿好衣服,吃了一些馍,准备去走三十里的路,把猪交到供销社去。 为了保险起见,爹先找来了当地供销社的我的一位堂兄,把那猪抓住绑了。一称,只有一百零六斤,离一百一十斤尚差四斤。堂兄对爹说:“六爹,斤数不够呀!”爹脸上有了难色。犹豫片刻后,他对我的堂兄命令似地说:“少说话!”于是下令大家把猪抬上架子车,由我撑辕,爹跟在车后,朝收猪场拉去。 一路上,我一边拉着车,一边寻思着,不够秤的猪怎么能卖出去呢?这不是瞎跑着折腾人吗?爹这人也真是的。可嘴上又实实在在不敢问,爹的脾气谁人都怕。当我们大约走了三个小时,收购地就到了。我的腿儿有点疼,我的心儿更有点跳。我看了看那满圈的大肥猪,心里又犯嘀咕到,这猪能交进去吗?准备着再拉回吧!我再看看我们拉来的正处在生长期的猪,静静地趟在车上,眼角处湿湿的,猪也显然是流泪了。它可能也在想着它的心事,想着今朝这突如其来的捆绑究竟为了什么? 不一会儿,收猪人到了。我们都认识,他是文山老家、我的将要出五属的一个族兄,公社供销社的收购员。往常,他工作很认真。他朝我们打过招呼后,就准备着要过秤,爹立马阻止他说:“不用称了,我们在家里,猪已经由本地的供销社收购员称了,是一百一十七斤。”这堂兄有了难色。但他这次,却没敢拗这位威严的长辈。最后,均以作贼似的神情,把那猪送进了大群猪中。 我们准备返回的当间,又一辆卖猪的架子车到了。车上,也拉着一头和我们的猪仿佛一样大小的猪。只是,不知是哪个村的。拉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呈懦弱状的男人。车的后面,跟了一个同我仿佛年纪的小姑娘。那男人几经我这族兄的斥责后,慌慌张张地央人帮着把猪放在了秤上。一称,只有一百斤。族兄命令他们拉回去。那男人面有难色,一味地乞求道:“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喂养它的了,请行行好,您就收下吧!”族兄就以无奖,也就是不能得到一粒玉米奖的那种方案,收购了他们的猪。那位当爹爹的懦弱男子无奈,小姑娘更无奈…… 回家的路上,我自然多了几分兴奋。我觉得我们真是幸运,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威严且会通变的爹,一个无情也有情的族兄。爹的怀里,装上了五十六元人民币。我拉的架子车上,有了五十六斤奖给我们的玉米。 后来呀,那些玉米,被妈妈做成了脆甜脆甜的馍馍。那几天里,我手捧起一块甜馍馍要一饱口福的时候,我就想起了那卖猪的一幕,想起了那不幸的、无助的男人和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