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回暖。上午九点半的光景,通往下杨、下周戏场的通道边已热闹起来。陈家井摊主那偌大的桌椅空间里,汇聚着市井生活的鲜活画面。谁也没想到,这个寻常的上午会掀起这般涟漪。

先来的一班人,是操着金华话的四男五女。最年长的老人九十有一,精神矍铄,不到半小时便饮下一杯白酒、一杯啤酒。七十五岁的那位,虽喝下的酒量差不多,但比较安静,两个七十四岁的老人中,有个从印着“江南街道人口普查”的黑提包里掏出两瓶藤李酒,自顾自斟满。见同桌杯中酒越来越少,他执着地举瓶劝酒,却无人应和——九十一岁的老人摘下帽子,语重心长:“喝酒前,由你自己;喝酒后,不由你了。老汤、何海、宝根要是在,定能陪你。”说的是藤李酒后劲绵长。七十五岁的老人摆手推辞,说酒后头会不自主地摇晃。我暗自观察,这顿四个鸡子馃的饭钱,怕是要由他一人承担了。另一个七十四岁的老人,右耳戴着助听器,双手紧捂塑料杯,任谁劝说都不松手。

一位阿姨吃完肉丝面,站起来柔声劝道:“你带的酒自是好的。在外少饮些,回家再尽兴。”手持酒瓶的老人接话:“离开演还有一个多时辰,再饮些又何妨?”阿姨说:“不能喝,就是不能喝。”
我则转向女眷中最年长的八十五岁大妈,听她念叨三个儿子——长子六十三,幼子五十三。她原先在金华城新市街开馄饨店的,如今由小儿子继承了去。
幸而这场酒没有再续,否则不知要生出多少故事。
就在先来的一班人准备离去时,摊边又来了三男两女。是不是方才提及的老汤、何海、宝根他们,不得而知。新来的客人正要落座点单,摊主的岳母见状,连忙开口:“先等一等,鸡子馃还没熟透。” 这话音刚落,在另一旁的那位身材高大、穿着黑色便衣便裤的帮工也跟着说了一句:“是的,馄饨还没下锅,也要等。”
这接连两番话,本是实情,却因语气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顿时引起了新来客人的反感。

九十一岁老人见状,借着酒意发话:“你这是在赶生意,不是做生意。”见穿蓝色长便衣的摊主没反应,他又扬声道:“兰溪像你这样的人做生意,那就倒灶了。”听上去满是醉后的不悦。
那帮工汉子听闻,金华话脱口而出:“这应该是你说的话吗?”我听后心道不妙。
眼见两个男同桌上前辩论,九十一岁的老人也要离座向前,幸好被摊主和同来的妇女急忙拦住。摊主妻子争辩道:“我们只是说东西要等,讲错了吗?”我忙打圆场:“和气生财。他们正是与你们相熟,才来光顾的。”女摊主噤声,她妈妈愣在一边,却不知咋好?
那个戴助听器的老人倒是明智,不知何时已悄悄避开这是非之地。

戏场一角,这市井人生的微缩景致,比台上的戏文更显真实泼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