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的秋回忆
霜降以后,柿子黄了、红了,挂满家乡的田野乡村。山上的柿子树几乎落光了叶子,饱满铮亮、金黄通红的柿子挂在枯干虬结的枝条上异常夺人眼目。一些熟透的柿子那通红透亮的脸蛋总是伤疤点点,都是吃货鸟儿们的杰作。今年秋天,没有雨水,旱了好久,枯干虬结的枝条越发风尘仆仆,像沧桑的老者,衬得柿子越发富态娇艳。
一次教师培训活动结束,J君突然提出一袋柿子给我,说是家里的给我尝尝。柿子们的身材和颜色个个匀称,大而饱满,金灿灿得讨人喜欢。J君是细心人,一定是精挑细选出来。我已经十几年不吃柿子了,但这些高颜值的丰腴美人实在讨人欢心。J君叮嘱说,可以将柿子切片晒成果脯,味道极好,不像街头卖的柿饼加糖后甜得发腻。我说,以前家里穷,柿子就是最好的水果也是唯一的水果,那树上掉下来破的裂的都舍不得扔掉,全部弄干净切片用铁丝串起来挂门前屋檐晒干。J君听后,哦,原来这吃法这样来的。当天晚上,我又突然收到居住杭城老同学错发的微信:今年柿子可有,嘴馋了。杭州卖的都是圆柿,不好吃,就爱吃家乡的柿子。一些记忆因为时间的原因断片了,也会因为某种机缘而被悄然唤醒。娘家和婆家的柿子树都早没有了,而秋天金色的记忆画面却清晰闪现脑海。
家乡种的是长柿,果子是黄的,熟透是红的。以前家家户户门前后院都栽有。娘家院子里有一棵老柿子树,果子又大又甜。父亲家三代是贫农,居住宅紧靠县政府大院围墙外,按照民国县城的治所,划在老城墙范围内,长辈们总是自豪地说我们是真正的城里人。家正大门对出去的院子里种有一棵柿子树,从小伴随我长大。柿子树从吐绿、开花到结果,果子从青色、黄色到透红,留下了我多少美好的回忆。我小时不懂事,以为家门口的柿子树就是自家的,等柿子黄时就急着要采摘,都会被母亲不留情面地阻止。柿子树属于家族的一种老树,是家族的公共财产,伯伯叔叔们都有份。每当柿子黄时,母亲的角色就像是班主任老师一样,撮合着哪天大家都空闲,提前通知已搬出去的二伯家,指挥着大人小孩子们、侄子侄女们一起摘柿子。
摘柿子那天好像盛大的节日。大人们准备好竹竿和畚箕,大人在竹竿头弄开10厘米左右裂缝,裂缝处插一根小树枝,使之开叉,然后举着竹竿向柿子叉去,一拧一个,一拧几个,一拧一串,果子连同叶子、树枝一起叉下来。孩子们仰着头举着畚箕在下面接,树底下跑个疯;胆大调皮的堂兄们会爬上树枝,叔叔伯伯大声喝叱,小孩子们尖叫欢笑,大家开心热闹,院子都沸腾了。个把小时,院子里全是树叶、树枝和金灿灿的柿子。一些邻里会驻足羡慕地看着,这时母亲会送几个给他们。摘下来的柿子,拎出破碎的,完好的果子全部均匀地分成几堆。大伯没有子女,不常居家,但也会给他留出一堆。分果子,大家都非常客气,多点少点没事呢,但父母亲十分细心,那些带叶带枝的整串儿特别拎出来,十分公平地各家几串,可以挂在屋里装饰,等熟透了又是美食,一举两得。各家各户兴高采烈地捧着柿子回去后,父亲打扫庭院,将剩下的破碎的柿子全部弄干净切片用铁丝串起来挂门前屋檐晒干。
父母亲把摘回来的柿子一个个齐整地摆放在大筛子里,盖上厚布。我们像侦探似的每天偷偷观察变化,直咽口水。没有任何物的引导,柿子怀揣着体内阳光的温暖,从黄到红,慢慢地透亮起来,慢慢地纯净起来。好不容易等到母亲分的熟柿时,我像古人斋戒沐浴般,洗净双手,虔诚地撕开薄如蝉翼的皮,一口咬下去,丝丝缕缕,软软糯糯,满口甜香,至今似乎齿间仍有那美好的余香。吃完柿子,我们把柿子核清洗干净,当作游戏的工具。柿子核放在桌子凳子的边角,悬空一小部分柿核,几个小孩子聚成一堆,用手拍,看谁射得最远。小小的柿子温暖了整个寒瑟的秋冬。
后来,人们的口袋越来越鼓,市场上水果越来越丰富,加上进口,品种多样,柿子这东西不稀罕了,冷落在高高的枝头,成为了鸟儿们的甜食。前后左右各家各户造新房子,由于海岛缺水,每家翻新房子必打口水井,据多方勘察,老柿子树下水源丰富,就挖掉了柿子树,叔叔家在柿子树下打了口井,这株家族的老柿子树奉献了他最后的精华汁液。
婆家院子里也有一棵大柿子树。婆家人多是读书人,人手又少,干起摘柿子这活都觉得太麻烦,我们总是低处摘些柿子,高处就给鸟儿当美食了。儿子小时,我也会招呼同学,家长们来家里张罗采摘。再后来,我们又搬出去住了,婆婆把柿子也锯掉了。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即使是所谓的“城里人”一样缺衣少食,生活穷困。有些人小时候吃怕了红薯以至成人后不愿再沾一口,吃白米饭喝红糖水都是一种奢侈,而柿子树知道,甜甜糯糯的果子丰富了我们那一代人的少年儿童生活,滋养了农村大家庭纯朴的接人待物方式。如今,这些物质早已不是我们的渴望,人们追求更美好生活的需要,开始担心受怕水果是不是农药残留过多和使用催熟增甜剂等等,瓜果不香甜,饮食安全已成为困扰人们的最大生活问题。人们不惜高价购买绿色水果,有机食物。儿时的柿子不正是纯天然、无污染的高大上食品吗,最可贵的是,果子接地气,赋有那么多的生活气息!
金色秋天的周末里,我奔向田野户外,重新怀想柿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