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里的秋千架

李奶奶躺在后院花园里的藤椅上晒着太阳。春天的太阳晒在身上,真是舒服,从头顶暖到脚心窝。老猫在李奶奶的脚边用湿湿的爪子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花园里的花儿都开了,很是灿烂,蝴蝶在呼扇着美丽的翅膀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上,一忽儿,那些蝴蝶就振翅飞到墙外去了,留下满园耀眼的阳光和花香……

那些花儿又漂亮,还弥散着香气,可李奶奶欣赏不来,还是喜欢油菜花。这些花她都叫不上名字,全是装修房子时,媳妇儿种的。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媳妇儿高兴就好。媳妇儿是城里的姑娘。

自己的儿子也算有出息,上了大学,有了好工作,还娶了漂亮的城里姑娘,生的大胖小子豆豆,八岁了,可惹人疼爱。女儿在城里当老师,她的娃娃果果也快五岁了,小丫头嘴甜着呢,一来就姥姥姥姥地叫。他们一回来,家里就热闹了。

前年老伴去世了,李奶奶不想去城里住,就依然一个人住在乡下。孩子们把家里的老房子简单地装修了一下。孩子们大了,像鸟出巢一样,都离开了。

只有老猫,没离开过自己。李奶奶慈爱地看了眼老猫,它温顺地躺在藤椅旁边,那是一只胖胖的,慵懒的黑白相间的猫咪,绿绿的眼睛,透着灵气。李奶奶亲呢地叫它老花。老花是六七年前和老伴一起养的。现在老伴走了,儿女也不在身边,老花是最忠实的伴儿。

住在这里也算清静,隔三差五还有张婶帮忙打扫一下。李奶奶没有什么困难的问题要解决。只是闲的慌,好想找人说说话啊。儿子女儿他们太忙了,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吃顿饭,板凳还没焐热就又要走了。留下老奶奶和老猫,冷冷清清的。就像现在这个样子,阳光灿烂的,可惜没有孩子们在身边。

清明的时候,家里肯定能热闹起来,孩子们每年清明都会回来扫墓,踏青什么的。李奶奶想到这里,开心地笑了。不知道豆豆那小子有没有长高?果果小女娃是不是还那么爱吃大白兔糖?

李奶奶从藤椅上起来,腰闪了一下,人老了,身体就不好使。她有点蹒跚地走进到屋里去看老黄历,李奶奶踮起脚,努力地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腰,凑到老黄历上,瞪大眼睛,吃力地看着上面的日子,还有一星期就清明了。

李奶奶开心极了,得早点着手准备才好,两家,得六口人呢,吃住可得好好安排着,三天假呢,得留他们好好住住。

突然李奶奶一拍脑门,真是老了,怎么能把这件大事给忘了呢?原来啊,过年的时候,李奶奶去城里儿子家待了一段时间。孙子豆豆经常拉着李奶奶去附近公园里玩,玩什么呢?就是玩那个一登脚就飞的老远老高的,城里人管它叫“秋千”,其实就是老家升级版的“碌碌球”。

豆豆他爸小时候天天玩,一玩起来都不吃饭。豆豆玩起来也是一个模样,“奶奶,你使劲推啊,我不怕摔,这里都是草坪。”豆豆叫着,李奶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猫着腰又推了把绳索。“奶奶,我飞起来了,哈哈。”李奶奶在后面腰都直不起来,“可高了,豆豆慢点”。

豆豆也不是每次来都是开心的,公园里就只有两个秋千,来玩的小孩却很多,豆豆有时来迟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孩玩,一直等到吃中饭,也没玩上,小嘴嘟的都能挂油瓶。“没啥稀奇的,奶奶回家给你在家里做一个大秋千,你一荡能从堂房荡到大门外呢。也没人跟你抢,你想玩多长时间都可以”李奶奶心疼的说啊。

豆豆黯淡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有那么大的秋千么,那一定要给我做一个哦,我回去就可以玩了。”“可不就有,你爸爸小时候就玩过,还是你爷爷做的呢,不过那个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叫“碌碌球”,那个啊……

李奶奶边走边想着,不一会就来到村口谢木匠店里。谢老汉一听乐了,秋千还要做啊,以往不都是一个木头洗衣板或者槌棒,两根麻绳不就行了啊。“以前孩子皮糙肉厚的,没事。现在孩子可金贵着呢,你帮我用上好的木头做一个,再用结实的绳子,挂我家房梁上。”李奶奶千恩万谢的。

“老嫂子,你又做大秋千呢,当年你家老头子给你家儿子做好这个后,我家小子就整天不着家了,赖在你家玩。”哈哈,两个老人提起往事都乐了。

转眼离清明就两天了。李奶奶整日忙的乐呵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要办喜事呢。她在村里陈婶那里买了好几只毛发光亮的土鸡,还有几百个土鸡蛋,“李奶奶,你一个人吃的完么?”陈婶笑着问,“我一把老骨头哪用得着吃这个啊,这不是清明孩子们回来扫墓,让他们带城里吃去么”李奶奶边说边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个鼓囔囔的,有点脏的手帕,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那是一叠花花绿绿的钱,最大的票子是一百,还有几毛钱的毛票子。

李奶奶用干瘦枯老的手指,沾了下口水,数了几张红票子递过去,又颤颤巍巍地包好放起来。李奶奶平时都舍不得用钱,孩子们给的钱都存着呢,够用。李奶奶喜滋滋地回到家里,她把鸡关好,就穿起围裙,在家里打扫卫生起来,不能让孩子们回来觉得家里邋遢。本来孩子们要拆了老房子盖新屋的,李奶奶不同意,这房子是儿子考上大学那年,在原来土屋的地基上做的,也才十几年,屋顶高,冬暖夏凉的,又宽敞,多好啊。

李奶奶正忙着,谢木匠就来了,大秋做好了,油亮的漆,崭新结实的木板。老汉利索地扛来梯子,安装起秋千,两个老人忙活了一下午才弄好。

黄昏了,太阳像喝醉的老翁,红了半边脸,醉醺醺地下落着。忙了一天的李奶奶坐在秋千上,她试着狠狠地荡了下秋千,绳索“嘎吱嘎吱”地响了几声,但还是很稳的,这下,李奶奶就放心了,可千万不能摔着宝贝孙子啊。

头有点晕眩,年纪大了,就是经不起一点折腾。她看着门外的落日,心里想,明天过了,他们就该回来了。她细细的抚摸着滑溜溜的秋千绳索,做的多好啊,要不是老头子走了,这就该是你做了。李奶奶闭起眼,似乎就听到了孩子荡秋千的笑声,清铃铃的,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孙子的声音。

这一天,清明的前一天。李奶奶破破天荒地的没有起来很早,累啊,这几天一直忙来忙去的,可是心里是开心的,一年之间像这么忙的难得几天。李奶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老骨头散架了似的,回想一下,也没做什么啊,就前几天上集市买东西,没舍得花三块钱坐车,硬是两小时走回来的。

这时候多么希望孩子们能在身边帮她捶两下啊。快中午的时候,李奶奶才起来的,随便下了碗面条吃了,就去房间里拿出新被子,新被套为孩子们铺床。人老了,腿脚不利索,行动慢,铺几个床,年轻人十几分钟就做好的事,李奶奶花了整整一下午,她铺的可仔细了,像布置婚床一样慎重。接着李奶奶又拿出洗好晒好的铁盒子,挨个装满大白兔糖,巧克力,开心果,都是孩子们最爱吃的。

傍晚的时候,李奶奶带着老猫去外面溜达。春天的晚风轻轻地拂过老人的些许银发,李奶奶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口老树下,远方的村公路上不时地发着汽笛声音。

李奶奶走累了似的坐在树下,老猫温顺地蜷缩在脚边,“我老糊涂了不是,他们明天才回来呢。”“瞄”老猫听懂了似的蹭着李奶奶的裤脚。

李奶奶有点担心了,要不回去给他们打电话再问问,免得像那年中秋节一样,说好了回来,老两口乐呵呵地忙活了一天,一大桌菜,结果没等来人,而是很多电话,一个个不是加班就是别的什么事,菜都凉了,一个也没回来。那晚,老头子一个人在桌上默不作声的“咕噜咕噜”喝了几盅闷酒。晚上也不睡觉,坐在床边,旱烟抽了几袋。没想到,今年的中秋,孩子们回来,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李奶奶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边的老泪,她吃力地站起身,眼前一片漆黑,好一会儿缓过神才回家去。老远就看到老屋亮着冰冷的灯光,清冷清冷的,隔壁老刘家传来满屋子的笑声,好不热闹,大概他家小刘一家回来了,明天我家会比这个更热闹的,李奶奶孩子气地想着。

李奶奶回来很早就睡下了,可睡不着,真希望一睁眼就天亮了,她起身打开堂屋的灯,就坐在秋千上,橘黄色的灯光悠悠的,墙上是一个硕大的,老人荡秋千的影子,显得那么孤寂凄凉。她打量着这个家,多年前,孩子们都还小,围绕在膝前,吵吵闹闹的。

后来,人,一个个走掉,在很长的岁月里,只有过节的几天,屋里灯光特别亮,满屋子欢声笑语,进出杂沓数日后,然后又归于沉寂,又只剩下李奶奶一个人形单影只。老房子再次酣睡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静寂地像一座坟墓。送她的是一把锁,迎接她的仍然只有一把寒气逼人的锁。

留下来的人,身体越来越佝偻,步履越来越蹒跚,屋子里越来远静,静的甚至可以听到风从门缝里窜出来的声音,还偶有老鼠啃木板的声音。然后,其中一个人也走掉了,李奶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走掉,是被孩子们接走,还是睡在门板上,盖着白布,被抬走……

管它呢,只要在的时候能多和孩子们在一起,就很开心满足了。李奶奶摸索着躺倒床上,外面传来轻轻的蛙鸣,田野里的油菜花在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努力地向上生长。萤火虫在黑夜里调皮地眨着眼睛,花园里,花未眠,依然在悄悄地开放,风很大,敏捷得透过门缝窜到堂屋里,大秋千啾啾地晃动着,老猫眯着眼睛,在门边蜷缩成球球一样。

明天就清明了,明天终于清明了。李奶奶一直在心里念叨着,渐渐地沉浸在梦乡里,梦里,她和孩子们一起去田野踏青,金黄色的油菜花一望无际,豆豆和果果在开满野花的田埂上满世界地追着蝴蝶,李奶奶在后面满世界地追着他们,后头是儿女们在满世界地追着他们年迈的,头发花白的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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