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寒衣节。我和丽天微亮就来到村里的后山坡。许是时间尚早,山上只有我、丽和一座座墓碑。他们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怔怔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即将相见的亲人。初冬的寒风穿过密密的松林、丛生的杂草,发出低沉的呜咽。我跪在坟前,像当年跪在父亲面前一样,伸出双手一寸一寸抚摸着石碑上父亲的名字,像是摸到了父亲的一条条皱纹。
爸,对不起,是儿子不孝,害了您。
[if !supportLists](一)[endif]邂逅爱情
“喂,你觉得那女孩怎么样?”许允山问,神神秘秘。
“你说的谁啊,哪个女孩?”我一脸懵逼。
“丽呀,那天聊天那个,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想起来了,那天许允山的女友来公司找他,同行的还有一女孩叫丽。大家都是年轻人,说话比较投机,一下午,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还行,挺好的,怎么了?”
“做你女朋友如何?”
“你这是做媒呢,谁知道人家怎么想的。”
“呆子!人家对你有意思,托我问你行不行!”
就这样,我和丽谈起了恋爱。和所有年轻人谈恋爱一样,我们一起轧马路,一起做吃货,一起看电影,一起吵吵架。我们也想象了未来的样子:结婚、生孩子、变老、帮孩子看孩子,大多数人不都这么过完的一生吗?
[if !supportLists](二)[endif]晴天霹雳
相处了一年,感觉时机成熟,拜见双方父母,择吉日完婚,一切安排看起来顺理成章。婚前体检,大抵也是例行公事。那天我先检查完了,转回妇科检查室等丽,她出来了,面色凝重,魂不守舍。
“刚子,做B超的人说怀疑子宫里有瘤,还有囊肿什么的,需要进一步确认,我也搞不清楚。”
“不会吧,别担心,你身体这么好,不会有事的,可能搞错了。”我不是安慰,我真觉得是搞错了。
进一步的检查确诊了,卵巢巨大囊肿,子宫的小瘤也是恶性的,医生建议卵巢子宫全部摘除。
这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丽的一个亲戚是肿瘤科医生,我们把病历寄到广州,可得到的结果同样如此。哭泣、悲伤、绝望像一颗颗烟雾弹凌乱了本来宁静的生活。
[if !supportLists](三)[endif]当爱情撞上亲情
大多数人要走的路我们俩走不通,大多数人要过的生活我们俩也过不了,我们一下子成了那“少数人”。
就在这时,父亲找我谈话了:“刚子,你是咱家的独苗,这不能有孩子可不行啊。说我思想腐朽也罢,不通情理也罢,不管男孩女孩,怎么得有个孩子吧。丽的病咱该出钱出钱帮着治,我们认她做干女儿,以后咱就当亲戚处着吧。”
父亲的思想当然不腐朽,他是村里唯一的一个技术员,人聪明好学,还是村支书,威望很高。倒是我,从小学习不争气,不求上进,连父亲的一半也赶不上。但我当时心里只有爱情,觉得这时候抛弃丽实在是残忍,觉得父亲这样做也太自私,太可耻。
我不同意,和父亲越说越冲。当时说的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撂下一句“你就是个自私的人,你不配做父亲”,便摔门而去。父亲掀了桌子,母亲气得喘不上气。
后来父母背着我找丽了,丽也是个通情理的女人,她主动提出分手。我的牛脾气上来了,爱情之火燃烧起来,给父亲打电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和丽分开,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的事不用你们管!”说完这话我痛快了,却没考虑父亲的承受能力。直到父亲离我而去,我才听母亲提起,父亲当时气晕了,母亲打了120。
[if !supportLists](四)[endif]被命运再次捉弄
对于生活我们仍不死心,我们咨询了很多医院都没有好消息。最后还是丽的广州亲戚想了个法子:赶紧怀孕,等孩子6个月的时候剖腹产,丽再进行摘除手术。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俩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欣喜,匆匆忙忙进行男女之事。幸运的事,丽真得怀孕了!我们认定是我们的爱情打动了上苍。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其实有时候生活比小说更具有戏剧性。丽怀孕6周时做B超检查,医生摇摇头:“是葡萄胎。”真像是跌入谷底的人,好容易爬到一半,看到一线曙光,又掉了下去。惨,更惨,还有比这更惨的吗?绝望,更绝望,还有比这更绝望的吗?
丽马上进行了摘除手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斗结束了,留下的是满地疮痍。
我和丽领了结婚证,瞒着父母。
[if !supportLists](五)[endif]再传噩耗
再次见到父亲是在半年后。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这是我的父亲吗?
以前我的父亲精神矍铄,腰身笔直,走路如风,能说爱笑,甚爱养蜂,我每年都能吃上他割的纯天然蜂蜜。如今我的父亲眼睛半眯,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身体佝偻,整个人缩了一半,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稀稀落落,嘴里嗡嗡地囔囔着什么。他才五十岁啊,我瞬间崩溃了,跪在父亲面前嚎啕大哭:“爸,我错了!我错了!”
父亲的肝癌发展得很快,彻夜入骨的疼痛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样。三个月后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我。曾经我以为父亲母亲离我很近,如今发现他们离我那么遥远。他临走时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着母亲的手,哆嗦着嘴唇,挤出三个字“好,好,活。”
我呼喊“爸爸!”他没有看我,他定是恨我的。我曾说他不配做父亲,这回我也不配做他的儿子。
母亲替他合上眼睑,说了一句:“你爸是死不瞑目啊。”
我抱着他的身体,很轻,很轻,很凉,很凉。
[if !supportLists](六)[endif]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把苹果放在父亲坟前,那是母亲塞进包的,她说“带着,你爸爱吃这个”。他牙口很好,咬起来咔哧咔哧,声音清脆。小时候我们爷俩常常一起吃苹果,比谁吃的声音更响亮。我拿起一个苹果塞入口中,狠命地咬起来,呜咽的风吧咔哧声吹散了。父亲不想和我一起吃苹果了,眼泪、鼻涕、唾液混在一起,黏黏的。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独居。每每提到接她跟我们一起居住,她总是推脱。我知道,我们心里都打了结,不愿、不忍提及,但这疙瘩始终存在。
曾经我把这一切归于命运,而时间让我慢慢领悟到是自己的鲁莽、无知、任性伤害了父母,我完全可以用更耐心、更平和、更成熟、更理智的态度来处理发生的种种,当初倘若如此,今天就不会是这副模样。
我和丽连磕三头,我想:父亲走了,我们更要好好活着,而且,与母亲的心结,我要一点点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