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红楼,不得不谈元春。红楼之中,元春着墨并不多。但若没有元春,首先便没了大观园,也没了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没落前的“回光返照”。一个嫁入皇家的也颇受恩宠的“娘娘”,为何也进了“薄命司”?对元春的判词“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争议颇多,但“大梦归”三字总归透出难以明说的悲情。有的人对于元春撮合“金玉良缘”有微词(第二十八回元妃赏赐宝玉宝钗的一样),但如果你能读懂元春,相信你就能理解她了。
元春是传奇的。从元春的出生日期“大年初一”和名字“元春”(春天由此开始)不难可以看出,元春是一个奇女子,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女子,是一个值得拥有美好未来的女子。
第2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子兴道:“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
元春是贤德的。冷子兴口中说是“贤孝才德”,第十六回题目“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中加封的是“贤德妃”,第十八回中省亲中,元春见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镜”四字,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为何“忙命换”?元春清楚的知道,“天仙宝镜”四字过了,过于招摇炫耀,不仅很容易为贾府招来非议,也容易助长府中众人恃宠而骄、不知分寸。同回中,元春游览大观园后,“贾妃极加奖赞,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再四叮咛:‘不须记挂,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也时刻透出元春的“贤德”,知分寸、明事理、懂形势,比之凤姐、探春等眼界见识高出许多。
元春是薄命的。虽然封妃承宠无上荣耀,但是元春自己并不向往这种虚华,或许只是为了家族而作出的牺牲。元春受封后“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凤姐和贾琏房内戏言“国舅爷”之语,秦可卿口中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喜事……可以看出元春的封妃给贾府众人带来的喜悦和骄傲,而元春自身却半点全无。如此种种,正是元春薄命之处!一个重情重理的女子,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舍弃自己的亲情,舍弃自己的自由,舍弃自己的私心,去到那思家不得回、思亲不得见的地方,看人颜色,尔虞我诈,你争我斗,伴君伴虎!
只见“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泪。”“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觉又哽咽起来。”
元春是重情的,对长辈恭顺,对宝玉疼爱,对姐妹友爱,除去十八回中重点着墨,其他多处也可读出。尤其是对宝玉,真是长姐如母。如此之心,必定会从自我之心为宝玉择良配,选择她认为外貌、才情、家世等与之相配的人选。不要说当时之元春,就是今日的许多父母,不也是如此想、如此做的?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贾母,刻未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
一个女子,有着不凡的出生和满腹的才华,有着恭顺贤德和审时度势,有着自知自制自明,看得清浮华所系何处,弄得清进退有度方可持久,能为自己和家族谋得身份地位荣宠。一个如此透彻的女子,所获得的只有自己并不在意的富贵荣华,大梦一场之后一无所有,难道不是薄命吗?曹公在多年前就已经明白,女子的快乐从来就不在物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