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二狗认识很久了,我们认识的年头应该和我的年纪一样大。二狗的眼睛里总是闪着清澈的光芒,仿佛可以照亮一切黑暗。
小时候二狗和我是最好的玩伴,我们下河捉泥鳅,上树逮知了,在地里捉迷藏,在房顶上数星光。
二狗是个耿直的人,说话不会绕弯子,一说谎就脸红的挠耳朵。记得小时候我闯了祸,总是二狗挠着耳朵帮我顶罪,而他那憨厚的模样又让人生不起气来,我也少挨了好几顿凑。有一次我俩冬天爬房顶,二狗在下面撑着我,我爬到一半的时候脚下一滑,踩下去一块砖头,正正的砸在二狗脑门上,顿时二狗的血就挂满了额头,我哭着搀着二狗回到他家,他顶着满头血挠着耳朵跟他爸说是自己爬房顶摔的,我看着他爸给他清理好伤口,一边缠绷带一边打他屁股,二狗呲牙咧嘴的冲我憨笑着。
第二天,二狗顶着一头绷带说:你看我这样比你暖和。还把自己的绷带扯成各种形状,说自己是变形金刚。
后来我们都上了初中,开始迷恋武侠小说,二狗和我都把零用钱用来租学校门口小黑屋的武侠小说。我们最迷的就是金庸的小说,二狗说他是杨过,我说我是郭靖,然后我比出降龙十八掌的招式拍在二狗胳膊上,对他说:好了,你现在是杨过了。
我们那时喜欢上了班里同一个女孩子,然后我俩大动干戈,郭靖和杨过打成了一团,在我们俩都鼻青脸肿争执不下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跟班上学习委员出双入对了。我揽过二狗指着小白脸学习委员说:你看,那个贱人是尹志平。二狗摸着自己的右手臂重重的点着头。
后来我家要搬到城里,在离开的前一夜,我和二狗爬到房顶上,我们一人拎了一瓶啤酒,那时不会喝酒,但小说里英雄离别的场景少不了酒。二狗和我拿牙学样的咬开了两瓶酒,却割了满嘴的口子,二狗问嘴里这样还能喝么?我坚定的说:没事,酒精消毒,能喝。我们碰了一下,学着小说里的样子狠狠的灌了一口,呛的我俩眼泪直流。纵然这样,我们还是学着样子,拱手和对方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江湖再见。这样掺着血的酒,我和二狗算不算也是结拜了。
那天我们没有过多的聊天,就像明天我们还会一起玩耍一样。但年少的我们却不知道,这一别,我们就从少年到了青年。
房顶那两瓶酒只喝过一口,它们没有盖子,靠的紧紧的立在那里,普普通通的样子,却藏着我们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再见到二狗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年。二狗的变化不大,只是更加黝黑强壮了,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二狗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挤的我都喘不过气来。
二狗说他没有上高中,初中之后就回到老家种地了,后来打了村里一个调戏小姑娘的混混,可是那个混混是村长的儿子,村长叫人来打二狗,愣是被二狗托住一个人把那个人腿打折了,二狗的右胳膊也伤了。二狗他爸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就让二狗来城里找他二叔,他二叔在城里的工地干活,二狗也就跟着待在了工地。
我看着二狗并不利索的右胳膊,递给二狗一支烟,说:给,这次你真的是杨过了。二狗憨笑着摇了摇手说:抽这个不好,我不抽,抽烟不好你也戒了吧。
我看着二狗明亮的眼睛,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苍老了。
二狗摸了摸额头上的疤说:你记得这个不,我在工地上跟他们说这是我打架打的,他们都不敢惹我。这个疤痕让本来憨厚的二狗带了一些凶狠的感觉,但我知道老实耿直的二狗其实依然单纯的像个孩子。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基本上重走了一遍记忆中的童年,那也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后来我和二狗经常一起吃饭,他在工地干完活,我在单位搬完砖,我们也学会了喝酒,但是每次都一人只喝一瓶啤酒,唠唠家常聊聊天,每次我都有种回到童年的错觉,我是郭靖,对面坐着杨过。
突然有一天,二狗兴冲冲的给我打电话说他恋爱了,要请我吃饭。我听到这个消息比我自己恋爱还要开心,撑到下班我就冲到了二狗的工地,看到二狗在门口咧着嘴傻笑。
我们破天荒的买了一瓶二锅头,找了一个小饭店,就着下酒菜,我看着二狗眉飞色舞的描述着他的女朋友如何如何漂亮。我真心为二狗找到他的小龙女高兴,那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喝醉,我在还有一丝意识的时候看到二狗已经趴在桌子上,嘴角上扬着醉过去了。
之后二狗也带我见了他的女朋友,一个打扮时尚的姑娘,还别说,这个姑娘站在强壮的二狗旁边还真的很般配。
只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个姑娘时不时飘来的媚眼让我很不舒服,看着二狗开心的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只希望是我看错了。也许我真的看错了,因为那个姑娘最后细心的扶着醉醺醺的二狗把他送回了工地。
后来,二狗支支吾吾的来找我借钱,说他女朋友生日,要给她买个礼物。我惊讶无比,二狗工地干一个月可是顶我三个月的工资,怎么会来找我借。我厉声责问他是不是吸毒了,工地上有那坏习惯的人一抓一大把。二狗不好意思的说那不可能,只是钱都给他女朋友买衣服了。我松了一口气,拿上银行卡跟二狗去街上买礼物。
二狗带我来到一家装潢华丽的商店,指着一个标着对于我来说是天价的女式包,说他女朋友喜欢那个。我颤抖着刷了卡,看着拿着包兴奋异常的二狗,突然觉得也不是很贵了。
出来之后,二狗捧着那个包,在前面手舞足蹈的描绘着他结婚后儿孙满堂的场景,还说我就是他儿子的干爹。在二狗和我回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怔住了,眼中闪着疑惑的光,问我:你看那是我女朋友不?
我顺着二狗的目光,看到一个女孩挽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从一辆小轿车里下来,走进了一家宾馆。
二狗说着就要冲过去,我忙拦着他,说:你看错了。
纵然我已经确定那就是二狗的女朋友,我怕二狗做出傻事,还是紧紧的拽着二狗。终究我没有二狗力气大,被二狗拖着来到了宾馆前台。
二狗大声的逼问着前台刚才那对男女的房间号,前台挣扎了好久,终于还是被二狗的样子吓到了,告诉了我们房间号。
我和二狗进了电梯,我看到二狗颤抖的双肩和掐着包而发白的指节,我觉得那个中年胖子会死在这。
当我们撞开门的时候,中年男人正在床上卖力的蠕动着,我进门那一刹正好看到那个中年男人颤抖了一下,估计这个中年男人以后也就废了。
二狗看着他熟悉的面孔赤裸的样子,旁边地上扔着他买的衣服,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二狗一句话没说拿起刚买的包,撕烂扔在了面前的女人身上,转身走了出去。
我跟着二狗出去,看着他浑浑噩噩的走出宾馆,不要命似的的往马路中间冲。我忙把他拽住,按到了马路牙子上坐下,我坐在他旁边。
二狗扭过来,红着眼对我说:兄弟,给我一支烟。我抽出两支烟点上,递给二狗一支。二狗吸了一口,呛的他一阵猛烈的咳嗽,眼角的泪,也不知道是因为烟熏还是因为心碎。
二狗咳嗽完,又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声音沙哑的问我:兄弟,你相信爱情么?
我吸了一口烟,说:我相信。
我揽过二狗的肩膀,重重的拍了几下,说:你这个耿直的傻小子才是郭靖,你肯定会找到你的黄蓉。
二狗喃喃着:我是郭靖,我是郭靖……
我第一次在二狗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也不知道他是悲伤这段荒唐的感情,还是为自己不是杨过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