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芳水 【文字家园】
一、鹊桥初逢
永徽二十九年,七月初七。金陵城十里灯市,火树银花,星河影转,人潮汹涌。
画楼西畔,玉壶光转,香车宝马,游人如织。
谢氏长公子谢锡峰奉母命往城南观灯,换却平日绛紫官服,一袭月白轻袍,腰悬青玉,手执折扇,宛若谪仙。
桥下莲灯万点,映水成霞。忽闻箫声一缕,清越如水,穿云裂石。
谢锡峰循声望去,见画舫之侧,姚氏独女姚清清立于舷首,素衣胜雪,青丝如瀑,手把玉箫,眉目宛然。
灯火摇金灯,照见她睫羽微颤,似蝶栖蕊。
谢锡峰心口骤紧,不觉驻足,目不转睛。
姚清清亦抬眸,与他目光相接。
四目相对,只一瞬,万籁俱寂,千灯失色,唯余两颗心,在胸腔里惊雷般鼓动。
二、暗香浮动
此后每岁七夕,两人皆借观灯之名,私会于乌衣巷口之老梅下。
梅树苍古,苔痕上阶;月华如练,花影横斜。
谢锡峰以扇击节,低诵《蒹葭》;姚清清以箫相和,音若泣露。
然谢氏与姚氏,累世簪缨,却因二十年前盐课一案结下血仇。
两家子弟,若在街衢相逢,必冷眼侧目,剑拔弩张。
谢锡峰之父谢怀瑾,官至兵部尚书,手握重兵;姚清清之父姚敬之,世居御史台,铁面如霜。
两家壁垒森严,宛若铜墙铁壁,隔绝了所有美好春意。
三、霜信暗传
永徽三十一年,谢锡峰年已弱冠,谢府张灯结彩,欲逼他与太师之女联姻。
姚清清亦及笄,姚府已收下安远侯府之聘。
两人闻讯,心如坠冰。
是夜,谢锡峰潜至老梅之下,姚清清早已候之。月色凄迷,梅香幽冷。
谢锡峰执她之手,颤声道:“吾欲与卿白首,奈何世不容我。”
姚清清泪落如雨,以指尖描摹他掌纹:“妾心所系,唯君而已。然父母之命,山岳难移。”
四、花残月缺
未几,两家皆觉他们二人私情。
谢怀瑾震怒,杖责谢锡峰三十,锁于祠堂;姚敬之则幽禁姚清清于绣楼,以铁锁封窗。
谢锡峰绝食三日,血泪和墨,写《诉衷情》百阕,托老仆暗递姚府。
然诗笺未达,已被姚敬之火焚。
姚清清闻之,夜投素缟,以指甲刺血,书“碧落黄泉,愿与君随”八字,系于白鸽之足。
鸽为中箭,落于谢府高墙之外,血字已为泥污。
永徽三十二年正月,谢府迎亲之鼓吹震天;二月,姚府送嫁之箫鼓动地。
谢锡峰披红簪花,心如死灰,亦目无表情;姚清清凤冠霞帔,泪染胭脂,如行尸走肉。
五、香消玉碎
姚清清出阁之日,阴雨连绵,行人稀少。
轿过朱雀桥,忽闻几路人正私语道:“谢尚书之子,昨夜急呕血数升,几至昏厥,正寻名医。”
姚清清闻之,泪如雨下,以袖掩面,血从唇角溢出。
三日后,姚清清以“暴病”卒于安远侯府,年仅十九。
临终,执婢女之手,气若游丝:“一定替我……转告谢郎,妾身先去,君勿久留。”
六、碧落黄泉
谢锡峰闻姚清清之讣,大笑三声,呕血盈盂。
是夜,他私出府门,白衣素履,携一壶鸩酒,奔至雨花台西侧新坟。
坟头纸钱未化,冷雨潇潇。
谢锡峰以手掘土,十指鲜血淋漓,终触棺木。他启棺,见姚清清面色如生,唇畔犹带微笑。
谢锡峰以袖拭去她颊上泥痕,低语:“卿先往碧落,峰来陪卿,莫使黄泉路冷。”
他遂仰首饮尽鸩酒,抱棺而逝。
七、星汉无声
翌年七夕,金陵灯市依旧。
乌衣巷口,老梅枯死,唯余一截残桩。
有童子夜过,见残桩之上,竟生并蒂双花,一若白绫,一若红绡,风来摇曳,似在私语。
童子归告家人,皆以为妖。
众民遂伐其树,断其根,然翌日复生。
后人每至此日,遥闻箫声自坟茔而来,清越凄绝,似有人在唱:
“星汉迢迢,鹊影难渡;碧落黄泉,两处茫茫。
愿为连理,不畏风霜;岁岁七夕,永诀流光。”
自此,金陵人呼此坟为“双星冢”,每至七夕,不张灯火,但焚香一炷,遥祭谢郎与姚娘。
八、后记:星陨和光
次年七夕前夜。
谢府与姚府同日设奠,白幡交映,灵风凄紧。
谢母素衣披发,抱子灵位,昼夜啼血;姚夫人缟袂垂缨,抚女遗奁,寸寸肠断。
两家父执,一夕白发,悔泪成冰。
是夜,金陵暴雨,雷电掣空。
谢尚书怀瑾独立中庭,仰见双星如泪,忽忆二十年前盐课旧案,乃知衅起谗构,两家本无深仇。
他遂披发徒跣,冒雨赴姚府,扣门长号:“谢某负荆,愿以残生赎罪。”
姚公敬之启扉,执其手而泣:“悔不早同心,至令儿女殉此。”
翌日,两府同祭于雨花台。
谢氏撤旧怨之壁,姚氏焚绝婚之书。
谢怀瑾亲撰《悔痛文》,刻石墓侧;姚敬之更建“双星祠”,塑谢郎、姚娘并坐,香灯不绝。
自此,谢姚二族,世通婚媾;旧日戈甲,铸为农器。
每年七夕,两家共植连理树于乌衣巷口,至今枝柯交缠,花开并蒂,宛若白衣红袖,相倚无言。
后人过其祠者,但闻风铃清响,似箫似扇,低回百转,传为谢郎与姚娘共谱之和声。
星汉无声,而人间长存悔泪;碧落有路,遂使恩怨成灰。
2025.08.30下午随笔于温哥华
图片来源:随手拍拍身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