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老家,爷爷是叫作“老伢”。我老伢以前当过兵,听我奶奶说,朝鲜战争的时候,国家不让他去,他拿着刀子要割自己的脖子。最后战场是没有上,但他在队伍里面形成的绑腿习惯伴和严谨的性格随了他一生。
印象中老伢很瘦,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在米饭里面加一勺子白砂糖,以至于在最后他牙齿都掉光了,吃饭的时候嘴唇裹着牙床,上下像磨子一样磨动,我暗自觉得好笑。在院子里面有一棵樱桃树,樱桃还没熟透的时候我总是趴在树枝上去找那些率先成熟的樱桃。老伢也总是骂我不听话,嘴上在骂,语气也并不生气。樱桃红中透绿,晶莹的一层皮就像一张红纱包着一颗乳白的宝石。樱桃酸酸甜甜的,也不算很好吃,童年的那些时光就包裹在那酸甜的记忆中。
炮仗的响声在山间回荡。老伢的坟上杂草丛生,父亲用一把镰刀仔细的把杂草灌木剃干净,堆成一堆。他说:“把这些都烧了,火烧大点”。茶树的树叶在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父亲盯着火堆一脸的沉默。我在一旁烧“火纸”。二伯说:“要喊老人来拿钱,不然就被别的鬼抢去了”。我很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大声喊到:“祖祖们,都来拿钱呀”。喊完了又觉得很有趣还略带自豪,嘿嘿地笑了出来。对于传统的东西,我从来都很尊敬和虔诚。
在父亲的奶奶的坟旁有一颗杉树,她入土的时候父亲的“幺幺”栽在这里的,如今我环抱也抱不下。
父亲生在这里,如今却已是客。
回家的路上,父亲和每一个遇到的人搭话,他声音听起来很快活:“唉,老卓,准备了这么多过年货。咦,他叔,屋修这么大了。这是你光明叔,快喊……”他骑在摩托车上,不住的搭话,不住的回头,看每一座山,每一丘田望每一个房子——老的木房、新修的平房。遇见一个看起来和父亲一样年岁的人,父亲让我叫他,我从没见过叫不上来,父亲很生气,气我为什么不认识他。也许他想找到一切自己和故乡有联系的证明。那一刻,我特别心疼他。他不舍地不断回头,摩托车却也没有停下。我不清楚是摩托车在带着父亲离开,还是父亲在骑着车离开。或许是命运,是命运在带着他离开,离开他的故乡离开生他养他的地方。
命运强大得无法抗拒,我知道,父亲不能,以后的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