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辈子可以去的地方千千万万个,买一张票就可以抵达,可以回的地方却不多。人生最美的路就是回家的路,不管旅途多么艰辛,能踏上归家之旅的人就很幸福。门里是温暖,是团聚,是一家人或平凡或波澜的日常;门外是漂泊,是分离,是一个人或风雨或阳光的经历。祝福所有推门进家的人和亲情相拥,和幸福长驻。
2018年暑假我回家,因为家乡变化太大,我这个人肉导航出了错,让开车的先生拐错了方向。在家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去重逢了我童年、少年时期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写下这些只对我有意义的文字。
大棚取代了曾经的稻浪
几年前,这个季节放眼望去全是水稻,天空飞满了蜻蜓,稻风吹过,扑鼻而来的还有稻花香,快下雨的时候还有此起彼伏的蛙鸣,傍晚调皮的孩童们就到田里捉蜻蜓(露水沾满了蜻蜓的翅膀,人靠近,蜻蜓也无力起飞);田埂上则套种着黄豆,此时正是做青豆豆豉的季节,多少人家老少齐上阵剥豆、煮豆、捂豆、晒豆。如今这些都成了梦境。道路左边是去年开建的鲜花大棚,鲜花还不多;道路右边是已成规模的葡萄大棚。偶有一两户人家不愿意把田承包出去的,他们还种着水稻和玉米。我明白人都是驱利的,什么经济效益好人们就种什么,也许再过几年,站在楼顶放眼望去又是另一副光景。
过去礼州人舍不得把花生种在好田里,好田要留着种水稻,花生只能种在不好放水的旱地里,农历六七月收花生的季节,小屁孩儿们就跟在大人身后,捡花生,吃花生,收工的时候,娃娃们已经一嘴泥,一肚子花生了。近年来,葡萄价格走高,礼州人又开始种起了大棚葡萄,一种就是成百上千亩,而上好的水田一年五千块钱就可以租到,为了增加收入,葡萄下面就套种花生。收了花生,摘葡萄,花生、葡萄两不误。葡萄种的多的人家可以收几千斤花生,这数字一开始大家一听都以为是吹牛,却是事实。
无心的播种
牵牛花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叫朝颜,因为花随朝阳而开,傍晚即谢,花开花落不过一上午。小时候,上学的路旁,开满了这贱贱的花——它耐干旱,喜阳光,边沟、乱石堆、杂草丛里、刺笼里,仿佛只要有一抔土它就可以灿烂,那时我们会摘花骨朵儿,用嘴吹开,再翻过来,扔到水里,再看谁的花飘得远,输的人要讲故事,但很奇怪的是我们村的路旁就没有这种花。高中时读了郁达夫那篇著名的《故都的秋》里面有关于牵牛花的描写,郁达夫认为蓝朵最佳,那一天我心血来潮的采了特别特别多的牵牛花花籽,撒了很多在院子里的肥土上,也撒了很多在村边路旁,之后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很多年后,院子里一棵牵牛花也没有长出来,也许是土地太肥沃,也许是爸爸怕它欺了庄稼,拔掉了;但是路旁的牵牛花却长得很多,很茂盛,有天还听一个村人说“以前我们村儿是没有牵牛花的”,他们没想到这是个少女无心的作品。今天又从村中的路上走过,繁繁密密、层层叠叠的花中也是蓝朵居多,粉朵点缀其间。
我妈也奇怪家中后院里以前是没有蒲公英的,这几年屋檐下,水泥边缝里,台阶旁但凡有点儿泥土的地方也都长满了蒲公英,我没有告诉她,那也是我带着孩子满田埂的釆回来的。孩子喜欢看一吹就满天降落伞的场景,我这个顽皮的妈妈就和好奇的孩子,完成了这次无心的播种。播种不一定有收获,但也许有奇迹。回首过往,原来我一直在为奇迹播种着。
礼州的手工挂面
礼州的手工挂面:从发面、醒面、抻面、晾面都是手工。闻着麦香的面条回忆随着时光渐渐浮现,鼎盛时期小镇上有几十家做面条的,随着时代的发展,食物越来越丰富,面条已经不是人们充饥的重要选择了,制作面条的人家越来越少,现在仅剩三四家。小时候经常听父辈讲月华的面条好吃;汉源的面条品种多,筋丝好。每年打下小麦后,喜欢面条的人家总会用自行车驮着小麦换回面条,为了一碗好吃的面条,人们总是不厌骑上几十公里的路。连着吃上几天的米饭后,母亲就会说:“吃厌烦饭了,吃厌烦饭了,今天吃面条。”守着一口锅,端着一碗面,碗底卧着鸡蛋,面上撒着葱花,汤里飘着油珠子……味道很家常,记忆很温暖。
108国道
家门口这条毫不起眼的公路就是赫赫有名的108国道,它始于北京,终于昆明,途经北京、河北、山西、陕西、四川、云南六个省市,在没有高速路之前是贯通南北的大动脉,也是我们出行的主要道路。小时候爷爷经常讲解放前这路是土路,解放后才筑成了柏油路,祖辈们都从这条路去西藏,也讲在这条路上悲欢离合的故事;奶奶则讲她嫁到老何家就走的这条路,还讲爷爷出门做牛马生意,自己多少次站在路旁望穿秋水,也说起爸爸当邮差时送信风里来雨里去,也说我在这条路上差点别人抱走……
记忆中这是条会带我去远方的路,路甚至比远方还要远。那时它有深深的边沟,有高大的南桉树和开浓郁香味花的洋槐树做道旁树,还有潺潺的小溪。春天我们拣风吹掉的枝条当柴火,夏天洋槐花开之际养蜂的人带着蜂箱来釆花蜜,逐花而居的养蜂人一直会呆到桉树花落,我们也就可以吃到美味的槐花蜜和南桉蜜。电磁炉普及之前我们也爬树剔树枝当柴火,用稻草吸花蜜,南桉树的种子也被我们收起来拿去卖了换棒棒糖。当然无论春秋冬夏,附近五六个乡的人都可以通过它去到集市,采购需要的东西,也为家中馋嘴的孩童带回零食。它也差不多50多年没有变过,变化始于2005年后,随着京昆高速路的贯通,这条路上跑长途的人少了,来来往往的多是附近的乡民,赶集的,进城的,这条路一直没有闲下来。也因为如此路变得坑坑洼洼,公路局还特意来大修过。
交通便利,让路两边的土地越来越值钱,越来越多的人卖掉祖产来路旁定居,政府的介入,又让房屋越来越整齐。终于有一天(大概是2015年前后),人们开始嫌弃那些长了50多年的南桉树和洋槐树,也就几天时间,他们伐倒了所有的道旁树——那些带着香味和蜜味的树,挖机来了,挖起了巨大的树根,那天我刚好在路边,听得见挖机撕裂树根的声音,感受着树根被拔起时大地摇动的震颤,听见人们哄抢树根的嬉笑,那个冬天特别冷,那些树根最后成了烤火的燃料。记忆中熟悉的风景一样一样的减少,人们又在路边种上了白桦树和一种开红花却没有香味的树(恕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百度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冬天花开时,也有年轻人骑在摩托车上与花自拍,可我总觉得那花虽然艳丽却没有灵魂,干巴巴的少了水分,少了鲜活,总之不是我记忆中的花,也不是我喜欢的花。三年过去了,路旁已经亭亭如盖了,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它曾经的模样!
上学路
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失落重走小学的上学路。我上小学需要穿过108国道和一条河,那时候桥很少,两座桥之间间隔八九公里甚至几十公里,如果我要过桥到学校就得绕很远的路,而走直线,五分钟就可以到校。但走直线很危险,需要过一截横跨西礼渠的渡槽和一段窄路。渡槽专为渡水而设,宽不过20公分,中间过水,两边仅容一脚的宽度,修建渡槽的人为了不让行人通过,河中间的部分还特意建成了斜坡状;窄路——仅十公分宽,路左边是西礼渠,右边是高边沟,稍有偏斜后果都很严重。父母怕出危险都让我们走上四五十分钟绕路,不让走捷径。
但是有几个孩子会真正把父母的担心放在心上呢。第一次,跟着胆子大的,小心翼翼地走过,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从晴天走雨天不走,到天天都走;到最后胆子越来越大,用红领巾蒙着眼睛走……六年就那样走过来了……
走小路的乐趣其实也很多:冬天去河里捞冰,把冰吹一个洞,用草穿起来提到学校玩;夏天折柳编帽子,拉着岸边的草游野泳(我经常负责为大家看衣服);有覆盆子的时候就去摘覆盆子,也摘小沟沟边的刺梨儿,还比谁摘的黄,谁的好吃;挖田埂上各种野草拿回家当名贵的花养;偷别人家的辣椒、黄瓜上课蘸盐巴,……总之干过很多无聊不靠谱的事儿。
不喜欢一个人走一段路,但是大家总要分开,为了让小伙伴陪我多走一截路,我练就一种本事——讲故事,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素材,我总是能翻着花样的讲各种奇怪的故事,一讲一下午,有时候也卖关子说明天又讲。就因为这,那些学习成绩比我好很多的人也成了我的粉丝,最奇怪的是他们从不管我的故事是否有逻辑,是否前后矛盾……
从田坝村陆陆续续搬来很多人家后,我上学的这条路也发生了很多变化,今天重走这段路,找不到任何一点儿过去的影子,渡槽早就修成了桥,现在桥也太多了,隔几十米就一座桥,河两边全是人家,盖的都是别墅,河岸上依依的柳树早就成了人家的柴火。可是我的大脑奇怪得很:又一一复原了过去的样子:那里有个坎,有个坑,那里有颗树,那里有个弯,我在哪里摔过跤,崴过脚,在哪个坡上和朋友们道别……
这时从桥上走过来的女子很奇怪的看着我的脸,我知道她把我当做不知从哪儿来的异乡人了。
火把节
彝族人们都在为今晚的狂欢准备着,这些上等的蒿枝晒干捆扎起来的火把将在今晚华丽登场,三块钱一把每条街都有卖。小时候我们的火把都是自己做的,现在大家都不做了,等着彝族人从山上背下来。汉族人准备好火把等着夜晚拉上天幕,伸手不见五指时点燃火把围绕秧田转几圈,据说这样就可以驱赶害虫。此时抬头望山上,即可见彝族们打着火把跳着锅庄,火龙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东,热闹到月挂西窗之时,才不见火苗,那时大概彝人们都睡了。
曾在我文章里出现过的沙果果是我的小伙伴儿,十几岁时曾受她的邀请去他们家过了一回火把节,那种热闹,真是一点儿也不亚于汉族的春节。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新衣服,节日当天早上果果早早的起床和家人们杀好了小猪,要准备晚上的大菜——小猪坨坨肉;杀了鸡炖煮今年刚晒好的元跟菜;还要去挖一背新鲜的洋芋煮熟,摘新鲜的花椒和辣椒做蘸水。新鲜的洋芋有充足的淀粉,一煮就咧开了嘴,蘸好吃而又鲜香麻辣的蘸水,多年来一直蛰伏在味觉深处。所有食物都要用好看的漆器盛起来,配漆着花纹的长把木勺,全家围着火塘而坐,边聊边吃。晚上姑娘们穿着新做的百褶裙搭配红色的平绒上衣,搭配绣着花的别致的瓦盖头饰,小伙子们也打扮得倍儿精神,全村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这还不算狂欢的高潮,高潮是火堆渐灭后,小树林里此起彼伏的对歌声。这是乡村的火把节。
城里的火把节又是另外一种样子,没有淘宝之前,会有盛大的商品展销会。政府介入之后会有各种庆祝活动——选美(以黑为美)、斗牛、火把狂欢等。
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点儿也不喜欢操办出来的活动,更喜欢乡村野趣,也更喜欢大家由内而外的为美好生活而庆祝,为了丰收而祈祷,为了爱情而歌唱。
今天天气特别好,蓝丝绒一样的天幕上悬挂着明晃晃的太阳,谷子正在灌浆,包谷正在授粉,彝人们正在准备,汉人们正在买火把,我等着夜晚看大家的狂欢,一切刚刚好!
刺梨儿
刺梨儿,这种浑身长着刺,闻着有香味,吃起来有酸、有甜、有涩味味觉层次非常丰富的水果是礼州人的心头好。别看它不起眼,礼州人却可以数出它几十种保健功效。它一般长在淌水的沟边,过去我们村儿的路是土路,路两边是方便灌溉的小溪,溪边每隔几米就有一颗刺梨儿,据老人说,这样好挡水放进田里,对孩子来说这种长满刺的植物是大家的乐趣所在。
栽秧的时候,刺梨儿开花了,粉色的花瓣,黄色的蕊,花型很美,略带香味儿,花萼上有细刺儿。小姑娘们顺手摘了就别在头上,细细绒绒的刺儿刚好粘在发丝上,跑起来也不会掉,远看就像商店里卖的绢花一样。其实不仅小姑娘喜欢,大人也喜欢,我就曾透过门缝看见某个孃孃就釆了几朵戴在头上偷偷躲在房间里照镜子,孃孃说:“其实爱美之心,大家是一样的。
”端午节之后刺梨儿就成型了,但味道还不好,心急的娃们等不了,被大人差遣去放水的时候,去割野猪草的时候,撮小鱼抓小虾的时候,顺手摘一个吃在嘴里,各种味道在嘴里,慢慢咽下,再喝一口冷水,甜味在口中弥漫,那就是娃们冒着手被戳的危险所要的报偿。从端午到中秋,几个月里刺梨儿从青到黄,我们也乐此不疲的围着一颗颗刺梨儿树寻味儿。大家总结:被太阳晒黄的不好吃,要阴影里的才又酸又甜;要一摘刺梨儿屁股上出坑儿的才好吃。好不容易摘到一颗品相极佳的,谁也舍不得大口的吃,小心地把刺儿抹了,把仔儿去了,掰成几瓣,小口小口地吃。分享好吃的刺梨儿在孩子心里是头等大事,小朋友们闹矛盾了,没有什么是一颗好吃的刺梨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多给一颗。大人们嘴里有一个神奇的长满了刺梨儿的地方叫沙坝(著名的卫星发射基地所在地),那个地方出产又大又好吃的刺梨儿,戴着手套一早上可以摘一背篼,街上卖的刺梨儿都来着那里,于是我们的梦想都是去那个神奇的沟里摘、摘、摘,摘到手酸,吃,吃,吃,吃到不想吃。
十年前我们村道路开始改造,土路变水泥路,水沟变水泥沟,路上的坎坷没了,草没了,撮鱼捉虾的水塘没了,刺梨儿也未能幸免……现在的小朋友吃的、玩的太多,这些属于我们的记忆对他们来说当然也不重要。街上卖刺梨儿的人还是很多,一背篼一背篼的,我以为还出产自沙坝那个神奇的地方,我妈说:“不是了,都是人家栽的,现在粮食卖不上价,改种刺梨儿,这种东西贱,不需要多精心的管理,贵的时候七八块十块一斤,最便宜也是五块一斤……”转到一条僻静的街上,有人正在切晒刺梨儿,还有人在做刺梨儿罐头。据说它的药效已经被开发,喜欢吃的人越来越多。
乡村宴席
和家人去另一个乡吃酒(喝喜酒),这是本次回乡第二次吃酒了,菜品非常丰富,10个人20个菜,外加一个西瓜拼盘。礼州每个村的每个队都有自己做席的厨师,每个队的厨师风格不一样,做出来的菜味道也不同,菜式也不一样。吃酒的人都有一张刁钻的嘴,吃完酒,食客们总会讨论那个村儿的酒做得好,那个菜好吃。过去,礼州人管喝喜酒为吃九大碗,九大碗一般为五盘(盘中装炒菜)四碗(碗中一般为汤菜)或者四盘五碗凑够九个菜,没有凉菜。随着时代的发展,菜品逐渐增多,有热有凉有汤,鸡、鸭、鱼、猪、牛、虾,还保留传统九大碗里的烧白、糖醋排骨、糯米饭等。礼州吃酒都是分轮的流水席,一般分两轮(如20桌,每轮就10桌),第一轮一点钟开席,第二轮三点钟开席。有人来有人走,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老爸吃酒时总会深情回忆,以前是怎样做的,怎样吃的,老九碗的菜又多又实惠。又说起小时候我去吃酒,只盯着眼前的一盘排骨啃,都不会吃其它肉多的菜(生活困难时期,能吃肉不容易)。我回忆的却是撵着爷爷的路去田坝一队吃酒,走到半路,鞋破了,爷爷让我回家换鞋,我没有多的鞋,那顿酒泡了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天的失望。
就医记
在礼州看医生还是靠谱的,医生非常负责任,问诊特别细,医嘱也特别认真,对小朋友就更细心了……医生对每个家长都叮嘱:立秋之后,呼吸系统疾病多发,多注意保暖勿受凉,洗澡不要耽搁,半夜注意盖好娃的前心后背。药要饭前服还是饭后服也是反复解释。需要进一步检查的他会告诉你挂什么科,西昌那个医院比较权威。他的就诊量特别大,七点到十二点五个小时为六十多个小朋友把脉问诊。抓药的人也很负责任,中药该怎么煎,药引什么时候加,该怎么服用,服用禁忌都解释几遍。小朋友的西药——片剂的,她会征求家长意见是否碾磨成粉,再分袋装好。价格也适中,两天的药几块、十几块,一早上最贵的也就五十多块。和红河随便看个什么病动辄几百块上千块千差万别,去个药店各种药瞎推荐完全不一样。因为病人多,今早就诊也等,但和在红河看病的体验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