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迟到了十五年的救援

胖子阿波被唤醒了。他挣扎着爬出睡眠舱，发现能源并未耗尽。

空间站主控室的睡眠舱通常并不用来逃生，但却可以在危急时刻用作藏身之处。主控室封闭了出入口之后，足以抵御各种武器、病毒、生物的袭击，而位于主控室中的睡眠舱，可以让时间同样失去谋杀生命的作用。

只要能源充足，睡眠舱可以让胖子阿波睡到一百年之后，而不是区区15年。

15年，胖子阿波仔细计算了沉睡的时间，有些抱怨。短短的15年不能让空间站的危机自行解除。而若是等待地球的援军，15年未免太长了。

胖子是被来自地球的信号唤醒的。睡眠舱被设置的唤醒条件中，有这么一条。但这条件显然不是胖子设定的，若是由他来选择，等地球援军控制了局面甚至把他捎回地球再打开睡眠舱也不迟。

主控室自动接入了来自地球的文本讯号，声称在1个小时地球时间之后，一支五人调查小组将到达七号空间站。

胖子阿波有些迷惑。即使七号空间站被建在太阳系的边缘，地球也不该在收到求救信号的15年后才派出首批调查组。即使太空旅行的代价高昂，派遣五个人调查由数百人组成的空间站，如此草率的安排也让胖子感到可笑。

调查什么？难道15年前的求救信号没有把空间站沦陷的原因表述清楚吗？或者那些监控视频与那些战斗画面，还不能让地球基地的长官们相信？如果数百人都没能成功保护空间站，五人调查小组又有什么能力将它夺回来？

胖子阿波一边吐槽，一边掏空了一只水果罐头。但愿援军也带来了地球的补给。这里已经没有食物了。

第二章    关于虫子是否该吃人的问题

五人调查小组的队长安朗是个严谨的军人，所以他对于整个空间站最后幸存了一个胖子，感到十分不满。这一点是胖子阿波自己感悟出来的，相对于其他队员对自己的不屑，安队长表现出了更多的厌恶。

降落到空间站的只有四人。剩余的第五人需要留守宇航船，在轨道上确保后路。安队长听从了胖子阿波的意见，直接选择了在主控室上方空降，而没有前往接驳空港。这个意见似乎并非阿波的睿智，安队长出行前显然对空间站的情况有过专业的评估。

空港是最先沦陷的区域，随后沦陷区覆盖了整个设备层、生活层、仓储层。空间站唯一没有被攻破的是主控室，这一点并不值得夸耀。

安队长没有介绍队员的意思，胖子阿波根据他们空降后的分工，判定了他们归属的部门和职业，又通过自己絮絮叨叨的热情，与每个人交换了姓名。

率先降落守住出入口的是来自军方特种部队的方汉，一看就是个火力手兼打手的身份。解开空降绳索后，便四处闲逛，看到什么就用匕首戳戳的年轻男子钟山，阿波认为他是来自情报局的外勤特工，而且是隶属行动组的，因为长相太帅气，作为情报人员而言有些张扬了。最后一个空降下来，并埋头操控着主控室电脑的眼镜男阿轩，一定是情报局的专业黑客。

据说留守在轨道上的，是五人小组中唯一的女性。胖子却没能打听到她的名字。

“我们需要调查这里。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安队长部署了防御，调查了整个主控室，又查看了阿轩的进度，最后站在胖子阿波面前说道。

“长官，但愿您的战术安排中有援助幸存者的部分。”胖子阿波认为尽快离开的命令很符合自己胃口。

“我们没有想到还有幸存者。”安队长冷冷地回答。

时隔十五年的救援，的确不用考虑幸存者。胖子阿波理解。当年被传输回地球的监控视频，阿波见过，他也认为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空间站不该有幸存者。地球的长官们也一定这样认为。

“爬进睡眠舱的确是个好主意。”钟山嘲讽道。胖子阿波明白他的讽刺，当整个空间站都在殊死战斗的时候，身处主控室的自己不仅关闭了出入口，还独自爬上床睡了一觉。

但这不是自己的错，阿波想。

“如果想离开，必须去空港寻找求生舱。我们会去仓储层寻找陨石，你可以选择跟着我们，也可以留下。”安队长说道。

“留下继续睡一觉，等下一次调查小组来。”钟山适时调侃道。

鬼才留下。阿波在心里咒骂着。原本密闭的主控室，自己即使在睡眠舱中躲个一百年也没事儿。如今被几人空降之后打开了缺口，乌龟壳被敲开了条缝儿，主控室已经不再安全了。

“愿意为长官指路！”胖子阿波点头哈腰，模仿着某种久远的卑鄙角色，比如汉奸，比如皇协军。

安队长越发厌恶眼前这个胖子了。当整个空间站被外星异形屠戮一空之后，幸存者却是个痴肥无脑的怂货，无论是谁都会感到恶心。为什么活着的总是最卑鄙的存在？勇敢的战士却只能死在前线？就好比地球基地的那些“长老团”？

智者才应该是部族的长老，但如今的长老数量未免有些多了，至于智慧却所剩无几。

一个让属下送死的基地长官，如蛆虫一般活在勇士腐肉上。安队长出于军人的职业素养，忍住了自己的情绪。

情报局的精英在这一点上更为随意些，讽刺的话语一刀刀扎向了那个谄媚的胖子。

“嘿，胖子，你的军官服呢？难道你以为脱下制服就能逃过一劫吗？那你得指望你的敌人是智慧生物才行。你指望那些异形认识军衔吗？”

“喂，胖子，主控室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的尸体呢？睡眠舱有三个呢，我以为你至少会留下两个女伴……”

“死胖子，你难道把所有食物储备都吃了？怎么连个水果罐头都不留下！我们在船上吃了好几个月的合成食料，我还想到这里改善点伙食呢！说好的牛排和新鲜水果呢？”

在钟山的语言轰炸下，胖子阿波始终面带笑容。

“虫子。不是异形。“胖子唯独更正了一句话。

“变异的外星虫子，我们认为外星异类或异族更适合称呼它们。“安队长说。

“它们除了外形有些怪异,行为习惯还是与虫子一样的。“胖子阿波说。

“但它们吃人！“

“它们体型够大，人的体型只是恰好能被吃。“胖子道，”我们恰好成为了生物链的一环。“

十五年前，七号空间站被一颗看似无害的陨石击中。陨石上的冰块融化后，在空间站里散播了几百种外星异族的幼虫。一周后，有人在设备层目击了第一个异形族群。一个月后，第一例失踪案出现了。两个月后，空间站里终于目击了外星虫族吞噬人类的景象。三个月后，人类开始反击。五个月后，胖子幸存了。

这就是七号空间站沦陷的过程。单调乏味，压根不能作为故事连载。在这个事件中没有英雄人物，没有军人硬汉，没有英明决策，没有保护老人或妇女的任何英勇行为……

胖子认为应该这么提炼：空间站出现了新的族群，全新的生物链被建立，人类不甘心放弃生物链顶层的特权而开始反击，但最终被自然的力量吞噬。剧终。

这些话不能对安队长说，否则他会把胖子就地枪毙。

胖子是坚定的达尔文进化论的支持者，一旦用进化论去解释现实具体问题，就会显得残忍无情。把繁衍后代的舔犊之情认定为种族延续的保障，将生命的意义解释为基因的传递，这就足够让人心灰意冷了。

胖子甚至觉得，目前的空间站里占绝大多数的族群该是外星虫子，而不是人类。所以从现在起，人类才是异形。

当然，这话也同样不需要对安队长说。

第三章    虫子正在努力进化

自从人类学会了使用工具，进化的对象便从人体转移到了工具。当然这句定义不能套用在纯粹的军人身上。

安队长与方汉显然是习惯于丛林作战的特战精英。即使是外星虫族密布的丛林，他们也能快速适应并横行无忌。

准确地说，虫族不是入侵异族的总称。在之前的监控视频中，阿波见过成群的蚁族，见过蠕动粗肥身躯悄无声息吸取体液的水蛭，见过藏匿在阴影里的螳螂族，见过扑出水面的扁口蠕虫……没有飞行虫类，这是幸运。但也没有外星植物出现，这也意味着所有存活的虫族，都是食肉的。

阿波最害怕的是那种寄生兽。它们的幼虫没人见过，但它们在人体内成熟后破腹而出的模样，阿波看了个特写。

被寄生后，人类的肚脐附近会出现诡异花纹。这是阿波判定是否要自杀的重要参考依据，越是珍惜生命的人越是怕疼，也越是恐惧各种惨死景象。

阿波把所知的虫族特征统统告诉了安队长，但这份热情没有换来尊重。阿波知道，在地球上一定有更专业的分析报告，估计连那些虫子的命名与分类都已经写入了教科书。十五年时间，阿波感觉自己落伍了。

安队长熟练的战斗风格验证了阿波的猜想。在地球上，他们一定没少练习如何对抗虫族。

方汉在正前方用喷火器驱散了一个蚁族族群；安队长保护侧翼，用闪光弹与电击枪组合干点了阴影中的螳螂；钟山灵敏地穿行在队伍前后，时而用点射精确地打落趴在热水管道上的水蛭……

阿波已经过了耍酷耍帅自命不凡的年纪，对于铁血军人的作派也不太感冒，只能缩着脑袋与阿轩聊天。阿轩有着理工男的特质，不热情但也不拒人千里之外。阿波知道怎么迎合这类人。

“永远被模仿，却始终未被超越。只有虫子做到了一点。人类一直在模仿虫子，研究它们的行为，模仿他们飞行和爬行，学习他们的族群结构。那么多大型食肉动物都被灭绝了，只有地球虫族没被灭绝。”胖子畏缩在队伍中间，侃侃而谈。

“那是因为虫子的种类太多。每年都有一些种类的虫子灭绝了，只不过你不知道。”阿轩忙着监测附近的生物热源信号，嘴上依然不忘记反驳胖子的无知。

“种类多也是族群的优势。种类多意味着不同的进化方向，不同的可能性，未来总有一条或几条路可以延续族群。界门纲目科属种，人类有几个种？几个亚种？”

“进化论并不是唯一的生命起源理论。”阿轩虽然不屑于胖子的狭隘论断，但他也同样对狭窄空间内的战斗感到恐惧。空间站的走廊并不宽敞，上部漆黑的管线中总是时不时冒出些体型怪异的虫子。军人不在意战斗的环境，钟山似乎只在乎杀戮时的飘逸与轻灵，黑客却只能依靠辩论来掩饰不安。

调查小组沉默有序地杀戮着，向着空间站深处推进。安队长并没有出言制止胖子的罗嗦，反正是正面突进，不用在乎队伍的隐蔽性。

“你们要陨石样本吗？那玩意儿不大，但撞击空间站时的速度很快，我们几乎没有发现它。它撞破了装甲，在设备层被卡住了。我们的人也想去切割它，但虫子很快就蔓延开了。我们猜测是冰块融化了。但究竟有多大的冰块，能够装下这么多幼虫……我的意思是，可能在桌子大小的冰块里，恰好冷藏了上百种族群的幼虫?“胖子道。

“地球也是这么猜测的。“阿轩回答，但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嘿，你认为一颗陨石恰好冷藏一条完整生物链的可能性，有多大？“胖子来了兴趣。

“为什么是一整条？生物链可以交叉，虫子似乎也不挑食。“

“但它就像是完美的生态圈。“胖子感慨，”十五年时间，它们繁衍得到处都是。没有哪个族群消失灭绝。倒是人类格格不入，第一时间便被吃光了。“

安队长回头狠狠瞪了胖子一眼。胖子立即缩了脖子躲避，但随即又忍不住说：“阿轩，你看如果你们不来，这个空间站能够支撑多久？钢材会腐蚀的，能源会耗尽的，即使设计上很完美，缺少人类的维护后，空间站迟早会被宇宙吞没掉。“

“如果你继续躺在睡眠舱里，估计能够看到那一天。“钟山杀完眼前看得见的虫子，回身讽刺道。

“虫子估计不这么想。“胖子出言反对，”如果它们存在智慧的话，应该抓紧时间进化。“

“哈，进化成在真空里可以飞行的宇宙虫族？“钟山大笑。

“进化论其实只猜到开头。“胖子不理会他，转向阿轩继续自己的理论：”但结尾是什么？物种跟随环境而进化，如果环境注定是个死局呢？物种是毁灭了从头再来，还是努力进化去适应新的极端环境？“

“或者都不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方汉嘀咕道。

众人看向走廊的尽头，空间站的外装甲似乎被外力撕裂开一个口子。胖子知道那是陨石撞击的部位。但如今，这个大口子被填补得严严实实。一种类似珊瑚质地的有机物将宇宙隔在外面。

第四章 被吃是种族繁衍的必要条件

“辐射指数不高。”阿轩第一时间测出数据报告。

“说明它能抵挡宇宙射线？”钟山尖叫，“珊瑚只是碳酸钙！”

如果石灰能够进行宇宙航行，人类不会等到钢铁诞生。

具体的物质成分要采样回去分析。阿轩小心地取样，生怕有某种腔肠类生物把他吞掉。显然看似珊瑚的物质，却没有珊瑚虫。

“或许虫子已经可以改造空间站了？”胖子怕得浑身发颤。

安队长不满这种恐慌情绪的蔓延，发布更多的指令是小队长此刻应该做的。让大家忙得顾不上恐惧，即使再无用的命令也是有意义的。

“方汉准备垂降。阿轩扩大探测范围。钟山警戒。下面三十米就是设备层，中间穿过两层。“安队长指挥道。

军人就是直截了当。从陨石坠落的口子垂降到底层设备层，切割采样后迅速到空港离开。这样的行动计划不取巧，也不节外生枝。

如今作为枝条的只有一个胖子，他似乎也有了累赘的自觉，蹲在阿轩身后环顾着四周。

生活层是最后沦陷的，而仓储层在战斗发生后，压根就没被人类占领过。战斗开始几天十分激烈，人类与虫族都寸土必争。自从胖子进入了主控室后，能够战斗的勇士都喂了虫子。剩下的不过是些年长的研究人员与女性。

最后攻陷人类的并不是普通虫族。胖子耿耿于怀的也是这个问题。在人类放弃进攻之后，虫族似乎也偃旗息鼓。胖子始终认为，虫族打算把人类纳入生物链，如此才能形成完美平衡的生态圈。人类的身体虽然精密，却并不是最优化的，在能量的利用与转化率上，人类并不比其他碳基生物高明。

如果纯粹用上帝视角来观察，每个物种的优劣性并非由智慧或力量决定。捕获十份能量便利用十份能量，这才是最先进的生命体。

所以，攻陷人类的是寄生兽。胖子通过主控室的监控屏，看到了从人类身体中孵育成熟的寄生兽。破肚而出后的幼体，将寄生的母体啃噬干净。这不是恐怖片才有的剧情，事实上在地球也有不少寄生生物是这么干的。恶心，但得站在什么角度去看。

胖子当时站在人类的立场，立即就呕吐了。但他很聪明地立即转换了立场。果然，如果从整个生态圈的角度而言，或者站在人类族群繁衍生存的角度而言，这是值得庆贺的。人类在虫族的大生物链中，被正式接纳了，被定位了——或者说，虫族认为人类最大的作用是孵育寄生兽，而天知道寄生兽应该被哪一层的虫子吃掉。

既然有了作用，就可以繁衍族群。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胖子换了立场，所以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可惜幸存者们并不这么乐观向上。他们很快采取了最严酷的隔离措施，防止寄生情况的发生。但胖子至今没有发现寄生传播的媒介，空气？水？接触？唾液？体液？气溶胶？

传统的隔离措施失效了。幸存者们开始互相猜忌，互相攻击。胖子认为，如果幸存者足够智慧的话，贡献“童男童女“让虫族得以有计划地寄生，或许是最佳的解决方案。当然，前提是幸存者的数量达到足以支撑繁衍的基数。

或许如此，撑到地球援军到达不成问题，哪怕援军迟来十五年。

方汉垂降落地了，安全的信号传送了上来。第二个轮到阿轩，他必须迅速在设备层建立探测示警圈。

但阿轩在存储层被攻击了。大伙都没有听到任何攻击的声音，阿轩没有叫喊，没有呼救。方汉帮助他解开绳索之后，才发现阿轩的脑袋不见了。

第五章 自动饮料机引发了灾难

是寄生兽。胖子提出了嫌疑犯。

方汉接替阿轩，开始侦测四周的生物信号。虫子可以有伪装色，虫子可以没有热源，虫子可以没有心跳，虫子可以躲避很多侦测方式。所以胖子并不看好生物探测的效果。

当然寄生兽不行。之所以称之为兽，它与人类显然更有血亲。即使它抛弃了哺乳动物的胎生模式，选择了寄生这一先进的孵育方式。

安队长没有追究寄生兽的偷袭，只有胖子在垂降时完全放松了缆绳，以几乎自由落体的方式快速下降。设备层是虫族最先繁衍的地方，调查小组的推进开始困难起来。

“嘿，这里有台自动饮料机。“钟山对于阿轩的死没有半点怜悯。这才是特工该有的心理素质。

胖子苦笑着告诉钟山，这台自动饮料机原本应该放置在生活区。陨石击中空间站的前一周，它被送到设备层维修了。空间站里不缺少这种自动取食的机器，它们都和商场中的自动售货机类似，但并不售卖食物或饮料，只是将适用于存储运输的宇航食品拆开包装并加热。大伙儿戏称它为开瓶器或拆包机。

钟山或许真的如他所言，在宇宙船上厌倦了合成食品。他迫不及待地开启了自动饮料机的开关。能源还有，貌似存储在其中的食材也剩下些。

很快一瓶合成果汁被投送了出来。橘黄色的半粘稠汁液，似乎是胡萝卜、芒果、橙子之类的果实被榨取提纯压缩后，又被掺了水。

一只躲藏在阴影中的螳螂似乎等待已久。胖子看见它化作一道黑影扑在钟山左脑上。钟山尚未惨叫，便已经倒在地上，双手掰扯着虫子的尾部。

胖子上前试图将这硕大的虫子扯下来，不小心力气用得过大，黄色的体液被喷洒四溅。胖子手上抱着螳螂的尾部，螳螂的头部被方汉一脚踩碎。钟山脑袋的四分之一已经不见了，从胖子的视角看过去，仿佛看见地理教科书上的地球解构图，头皮是地壳，脑子是地幔，地核没见到，脑浆已经空了。

胖子以为那一地的黄色液体是钟山的脑浆，但最终发现那不过是虫子的血液。

“这种虫子吸取脑浆的速度很快。“安队长总结道，”每秒50毫升的速度，人的脑浆只够它吸三秒钟。“

胖子知道这是地球的研究成果。十五年时间和足够的死亡画面，让地球知己知彼。

方汉踢到了自动饮料机，一种爬虫从机器里面四散逃窜。像极了躲在老式电视中取暖的蟑螂一家。

胖子突然意识到，陨石坠落的地点并没有应有的食物储备。食物储备都在仓储层，而设备层中唯独存在的食物就是这台自动饮料机。或许正是这台机器中仅剩的蛋白质，让刚刚解冻的幼虫们得以存活。

安队长显然也是思维敏捷之人。他咒骂着把食物存放在设备层的蠢货。

这不该怪那些维修工。他们是空间站上最底层的工人。他们不是高学历高薪的研究人员，不是体格健壮富有勇气的战斗人员，他们之所以来到太阳系的边缘，不是为了探究宇宙奥秘或者挑战外星种族，他们在空间站中的工作只是不停地钻进各种维修管井中，把地球设计师没有考虑到的各种漏洞匆匆补上。他们需要在零度的真空里穿着臃肿的宇航服出舱更换零件，需要在高温低氧的外甲板下检修各种生命维持设备。

所以，如果一台来自生活区的自动饮料机故障了，维修工不会让它轻易修复送回去。在设备层里随时喝上一口冰镇饮料，这已经是维修工们的不多的一丝恳求了。

第六章 逃避才是生物进化的胜利者

胖子决定放弃了。方汉已经开始扫射，原本富有节奏的点射不再能抵御虫子的疯狂攻势。安队长完全无视了胖子的存在。

胖子知道，让特战精英无视累赘不重要，但让他们无视弹药损耗，说明战事已经不可为。该是逃跑的时候了。

胖子熟悉设备层的每条支路和回路。无数的维修井与管道让整个设备层的地形错综复杂。胖子知道如何小心穿越虫族的领地，回到主控室，找个干净的睡眠舱继续睡觉。

一只硕大的水蛭从天而降，多层口器将方汉的脑袋包裹住。方汉彪悍至极，即使脑袋被消化液融化的同时，也不忘记将手中的弹药倾洒在头顶。或许同归于尽了，胖子没有时间看结局。在安队长的怒吼声中，胖子已经转过几个弯，钻进了一条维修井道。

回到存储层的路程异常安静。远离枪声之后，胖子似乎被虫子们无视了。

直到他看见了另一个直立行走的生物之后，他都在庆幸自己的避险能力。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孩。胖子不能肯定她的年纪，因为她看上去瘦骨嶙峋；胖子也不敢判断她的种族，因为她拥有人类的面孔与身体，却诡异地拥有着寄生兽的利爪、长耳与尾巴。

寄生兽不是直立行走的生物。它不同于虫子，它没有坚固的甲壳和尖锐的口器。破开母体腹部的寄生兽幼体拥有爪子和同样锋利的尾巴，它们的皮肤似乎覆盖了一种灰色的角质层，

“人类？虫子？寄生兽？“胖子决定模仿经典，让自己尽可能显得无害。

没有回答。寄生兽不说话，这是必然的，即使它们互相交流，也不能用地球语。

胖子却辨认出她眼中的好奇。即使最年迈的寄生兽，也该是十五岁。这是母体决定的。寄生兽能活多久？

女孩跳了起来，一把扯出躲藏在某条管道背后的水蛭。女孩大口咬下腔肠生物柔嫩的腹部，使劲嚼了嚼，随后将剩下的部分递给胖子。

看着利爪上依旧蠕动的管状生物，胖子感觉胃部翻江倒海。不能呕吐，不能示弱。这时候该换个立场看待问题，比如怀念一下地球上的某种菜系，菜系中有着各种虫子被烤被炸被油煎……沿海的沙虫也是不错的联想对象，他们似乎也是腔肠生物，炒熟之后与鹅肠差不多……

胖子摇摇头，拍了拍满是赘肉的肚子，努力表达自己不需要进食。

幸亏女孩没有客气的意思，将剩下的食物三口两口下咽。看样子她的食物并不缺乏，瘦不过是基因的缘故。

女孩回头跑了几步，快跑的时候依然四肢着地。胖子看到她回头等自己，看来是要带自己回家。

回家？变异的寄生兽的家里，是不是该有寄生兽她妈和她爸之类的一大家子……哦不，胖子骂自己傻了，寄生兽哪里会有母体，母体吃完了。她们或许是单性繁殖的，浑身抖一抖，掉下来的细胞被寄生到适合的母体中去，然后新的幼体被孵育……

按照生物进化的规律，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总是繁殖困难的。这是非常公平的事情。所以寄生兽应该也是维持了不大的族群规模，而且也应该是单独觅食生存。

但愿如此。

在女孩的带领下，虫子都四处逃窜。果然狐假虎威是最爽快的事情。乳虎啸谷，百兽震惶，可惜女孩没有拍着胸脯大叫的意思。

胖子一路尾随到了生活区。寄生兽的确得认这里为家，最后一批幸存人类几乎都死在各自的房间里，这也是监控的盲区。他们在互相不信任与孤独惶恐中，被寄生在体内的怪物一一破肚，最后为整个生态圈奉献最后的能量。

人类融入不了生态圈，主宰了几千年后，他们不再屈服于充当食物链的一环。

不甘心规则，所以灭绝。这算是不错的死法，至少比恐龙、渡渡鸟之类的要有骨气些。

女孩的房间，胖子认识。那是研究人员中少有的女性，也是整个空间站中少有的善良之辈。能够远来空间站的，都是地球的精英，至少在科研人员与值守的战士中没有滥竽充数之人。精英也意味着高傲，意味着特权，意味着食物链的顶端。在人类族群的内部，想要成为食物链顶层，首先要有个高智商。

之所以她具备精英们稀缺的善良，或许因为她在来到空间站后被发现怀孕了。

孵育期的母性生物往往自私偏执富有攻击性，但在文明的人类族群中，怀孕的女性已经自然获得了更多的特权与优待，不需要亮出獠牙与爪子便能获取更多的食物。所以母性将攻击的手段改良为善意。

胖子一直认为，付出善意也是求生的一种手段，和攻击、逃避属于同一词性范畴。攻击是不得已，逃避是求生的常态，善意则可以在文明社会获取更多资源。善意不值钱，却可以换到伪君子们的认可，得到恶意所不能得到的待遇。

胖子不过是感激这位母亲的某次仗义执言，当然在眼下这不重要。

母体怀孕时期感染寄生兽，究竟会诞生什么？伟大的孟德尔和达尔文都没有揭示过这个规律。

但胖子似乎见到了人类的进化，或者说是不完全进化的寄生兽。寄生兽与胎儿的融合，让女孩具备了部分寄生兽的特征与能力，却拥有了人类的外形。如果让地球来深入研究的话，估计会解开寄生的原理并且找到控制寄生的正确方法。

但胖子不在意这个，地球唯一可依赖的援军如今在设备层中生死不知。

胖子只是感慨，女孩是唯一一个融入空间站生态圈的人类，她完美地被整个生物链接纳，并获得了足以盘踞食物链顶层的天赋。这是天赐。

作为食物链顶层生物的领地，胖子估摸着自己可以在这个房间里安度晚年，前提是自己能够把各种腔肠类生物当作晚餐。

“你让我看到了人类的希望。“胖子严肃地对女孩说。

第七章 通往奴役之路

人类文明的发展史，本质上是奴役弱者的历史。

弱肉强食不过是一条基本规律，它充满了漏洞。强弱地位是可以转换的，可以通过数量去弥补力量，可以用智慧去弥补肌肉，个体的弱者总是可以找到其他方式挑战强者。共生是和谐的，寄生似乎是邪恶的，食腐的鬣狗与秃鹫总是窥伺着强者的猎物，杜鹃偷偷换了蛋寄养了孩子……

人类控诉着邪恶生物的邪恶求生方式，却用善意掩饰了奴役的本性。人自从驯服了狼，便让狗去送死；人征服大地，驯服了无数良马，马可以负重，可以成为武器，可以被阉割，可以被迫诞下骡子与马驴之类的畸形后代。人类可以驱使同类，让奴隶站在危险的最边缘。文明最兴盛之处，也是奴役最猖獗之地。

文明的人类开始用货币与资本奴役同类，可以用宗教与精神驱使同类，可以用民族大义或道德高点去迫害同类。所为的，无非是让另一部分人先送死。

所以胖子认为，人类的进化找错了方向，找替死鬼比进化爪子和牙齿更有效率，也更安全。

这是胖子发现自己感染了寄生兽之后才发出的感慨。

生活区的热水供应竟然还有。所以胖子洗了十五年来第一次澡。肚脐眼边缘奇怪的花纹，提示胖子自己快要死了。

快要被自己的孩子破肚而出了。哪怕是寄生，那也是通过吸取自己身体养分而诞生的，从遗传学角度而言它不是孩子，但从生物本质而言，谁供养了它谁就该是它母亲。

胖子苦着脸，面对女孩无暇的好奇目光。

“不怪你。“胖子苦笑，”生物的繁殖本来就不是本身可以控制的事情。“

很奇怪，只有人类才会有绝育的念头。作为生物，繁殖是根植在细胞染色体中的固执。所以虫族一点儿没错。

胖子在主控室中看到任何景象，都不认为敌对的双方有谁是邪恶的。虫子要养分，人类要反抗。打生打死，谁都不该怪谁。

让胖子真正绝望的是人类自己。

胖子走入主控室的时候，人类正在屠戮虫子。空间站的最高长官还有空暇命令机修工阿波前往主控室修理自助面包机——另一种糊弄嘴巴的东西，面包也不过是拆包装后的宇宙合成食物。

胖子谄媚地为长官递上热气腾腾的合成面包，却发现长官被吓呆了。虫族是在那一刻开始反攻的，通讯频道中一片惨叫，监控画面上布满了人类的血迹。

“关上主控室！关上所有舱门！“长官拼命喊叫。

主控室中能够被下令的，此时还有三位操作员。但他们显然比基地长官更有顾忌。关闭舱门会让前线的战士们失去最后的逃生希望。但关闭主控室这个命令绝对是可以优先执行的。

主控室关闭后的三个月中，三个操作员统统被最高长官枪毙了。

“胖子，把尸体投送出去。“长官嘴里嚼着最后的食物储备，对懦弱的机修工下令。

之所以留下胖子，不过是优胜劣汰规则的另一种应用。猎食者总是将最有威胁的对手优先干掉，留下最弱小的进行奴役或驱使。

长官发送过求救讯号。当地球没有回应时，他枪毙了通讯员。

长官下令，让主控室外的幸存者发动绝命进攻。没有人执行，长官只能恼羞成怒枪毙了另一个操作员。

至于第三个操作员，长官甚至没有说理由，只不过嫌弃他吃食物的时候吧唧嘴。

胖子每次都默默看着，默默清理尸体。以至于他可以熟练地将尸体装入投送舱，抛送进外太空。

所以当胖子杀死长官的时候，主控室中连血迹都没有留下。胖子有洁癖。胖子吃饭也吧唧嘴。当主控室外不再有幸存者的时候，胖子便决定一个人沉睡；主控室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胖子开始尽情地吧唧嘴。

睡眠舱是长官的主意，他让胖子确保睡眠舱处于最佳运行状态。所以胖子决定自己去睡这张床。哪怕睡过头再也不醒来。

第八章 英雄是怎样诞生的

胖子让女孩带自己回到主控室。五人小组千辛万苦打开的生命之路，对于女孩来说并不困难。胖子可以跟随女孩，随意在空间站的任何角落里散步，而不用担心虫子的突袭。

安队长如果还活着，估摸着也该郁闷之下再死一回。

胖子通过通讯器联系上了值守在轨道中的调查小组第五人。

“都牺牲了？“年轻的女性声音，并没有诧异或悲伤的语调，只是确认事实。

“如果你想知道详细的死因……“胖子犹豫着是否汇报。

“不用。采样是否完成？“

“陨石的没有。“胖子迟疑了一下，”但有份活体样本要不要？“

“什么样本？“

“人类和寄生兽的基因融合体？或者一个被寄生的胖子？“

“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难倒了胖子。有啥用？切片研究？胖子当然没有这种勇气被切片，这和被破肚是一样的凄惨。

“我可以继续完成采样陨石的任务。“胖子犹豫着说出最近思考的结果，这是他绝望后唯一认为可以做的事情，”我完成任务，把救生舱投送给你。“

“祝你成功。“女声平淡祝贺。她压根没有问过胖子的身份。这不重要。

胖子知道陨石的采样比虫族全部的标本都重要。一颗意外的陨石，怎么可能带来冰冻的幼虫，而且还冰冻了整整一个生物链几百个物种。如果这是宇宙深处的某场意外，那也太荒谬了。但如果以地球阴谋论的角度看待，这是就是一场灾难的前兆，或者说战争的先锋。

如果这是有意发送的陨石，地球该准备好打一场宇宙保卫战了。十五年时间，足够他们得出这个结论。

所以陨石采样是重要的，它至少可以分析敌人星球的元素成分，可以由此推断出更多的情报。

当然它也未必是重要的。胖子恶意地猜测。因为五人调查小组只有五人，无论他们多么技艺高超装备精良，他们都是来送死的。10%的成功率，就足够驱使小部分人送死了，这该是地球人类应有的决断。

胖子确实完成了承诺，把切割下来的陨石装入救生舱。同时被推入救生舱的是女孩。她正在好奇这一新鲜的领地，胖子果断地关闭了舱门，将救生舱发送至轨道中的宇航船。

给你的惊喜。胖子肆意地笑着。

如果女孩能够返航，地球会不会将它囚禁起来？这估计是一定的。但寄生，必然会在打开舱门的那一瞬间开始。

胖子的笑声嘎然而止。没有了女孩的威慑，虫族从四面八方涌来。

胖子终于看到了寄生兽的天敌——幼体的寄生兽必然是有天敌的，否则它的存在便跳出了整个生物链。没有哪个族群应该挣脱生物链。

当粗大的口器刺破胖子的腹部，将寄生兽的幼体吞咽而下之时，胖子终于领悟了生命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