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白夜，是被剥夺的夜晚，还是被赐予的白昼，将夜晚伪装成白昼的太阳，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些，总之我已经厌倦继续走在这分不清白昼和夜晚的世界，我想走在白昼的街上。我的人生，就像是活在白夜中。结束吧，所有这一切为了你，也为了我。——《白夜行》
原来关于青春，我们都有那么多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这句话，我是从微博上看到的，感慨万分。就是简简单单的二十个一字让我想起《白夜行》里的故事，那样在暗夜里纠葛生长的爱情像是漆黑天幕中唯一的星子，凄美绝望，也让人向往。
张爱玲说过：正经女人都恨狐狸精，但若有机会尝试一把，没有一个不跃跃欲试的。
张爱玲一直都是我非常非常崇拜的作家，可是在我最爱她的时候，我却一直不肯认同她的说法。也许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爱憎也太分明了，我以为爱与恨就是黑和白，边界分明，非此即彼。我以为只要是我想要的，只要我努力去追求了，终究是我的。
包括爱情。
爱情？
现在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们之间到底是不是爱情。
我这么想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深深的讽刺，连我作为当事人都不再相信我们之间的爱情，还有谁愿意来相信，我和他曾经那样爱过一场。
他如今是怎样回忆我，带着笑，还是很沉默？
我想知道，可是我再也不知道。
他说起我的时候，一直都是他最初见到的我。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有点任性，有点骄纵，还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这是他眼里的我的样子。
人生只如初见，多好！好吗？这不过是纳兰性德给我们构筑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人生若真是一个初见，哪来后来的牵绊和最后的相思？如果这样，我更愿意遇见一次擦肩而过，或者一场萍水相逢。
而我记忆里的那一次初见，烂俗得像所有幼稚的少女漫画。夕阳背景下，他的身影瘦削挺拔。暖色的光晕，他微微扬着的唇角和眉眼间温柔的笑。他伸手给我，用好听的低音对我说：“你好啊，小姑娘。我叫平。”我还记得我把小小的手掌稳稳地放在他的掌心，大大方方的微笑：“叔叔你好，我叫果果。”
这就是我们的初见。那一年，我十二岁，他三十岁。
再遇见，我十六岁，他三十四岁。
或许只是因为情窦初开的那一秒恰巧是他走到我的视线里，或许那个年纪的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或许没有这样那样的借口和原因，就在我记不清日期的那一天里，五月的晴空闪了电。
那时的我爱着徐志摩爱着戴望舒，那时的我渴望成为林徽因那样的女性，那时的我期待着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那时，那个被老师和父母宠溺着的姑娘，就在那一天，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我还记得，那时的我连告白都像是宣誓一样。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喜欢上你了，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有你自己的选择。
现在想起来，那个年纪真是被电视剧搞坏脑袋，哪有一个人的爱情，爱情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事情。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他却是无所谓的，他眼里的那个女孩子不过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立着还不够坚硬的刺，挑战这个世界的权威。就像是小孩子惦记一个新鲜的玩具，惦记怎么也够不到的糖果罐子。
他当然无所谓啊，那时他的娇妻刚刚为他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那个小baby我也是常见的，那时那个还不会用软软糯糯的童音叫我姐姐的小丫头总是把粉嫩的小拳头伸出襁褓没有目的地挥舞着。
可是对我来说，他将成为我的初恋，成为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男人。
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
从那天开始，我本以为，这辈子我爱上的人，就只有你。
那时我理解的爱情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我以为天天腻在他的身边就是幸福。我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每一天都等着他，甚至不去想一个蹩脚的理由来掩饰尴尬。那时的我就是这样的啊，年少轻狂的样子，并不以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为耻，甚至觉得，这么优秀的自己他没有理由去拒绝。
十六岁的爱情太明媚张扬，终于等他也为我动了心，我是那样欣喜若狂。
日记里的那一天，和初见的那天一样有一个很美的黄昏，白天的阳光也没有我告白的那天那么刺眼，那一天有很多花在梢头争先恐后地怒放，还不够茂密的树荫下也弥漫着蠢蠢欲动的甜香。日记里的他依旧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亮闪闪的袖扣微微闪着细碎的光。那时的他应该是先叹了一口气的，然后告诉我：
“怎么办，果果，我现在也喜欢你了。”
我 也 喜 欢 你 了
在那个还不知道说爱的年纪，这是比“我爱你”更让我心跳加快的表白。
可是，这也是唯一一次，他说的喜欢。在我们未来漫长的恋爱时光里，他再也没有直白的说过喜欢。
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爱。
可那时的我依旧那样快乐的沉浸在两个人的小幸福里，沉溺在一段年轻的爱情里，欣喜若狂。我们像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我们在落满梧桐叶的小街上散步，在巷尾昏暗的路灯下牵手，我们互相说着傻话，在电影院的后排给对方喂爆米花。
可是我们终究不是普通的情侣，我在人前乖巧的叫他叔叔，他总是摆出慈爱的面孔回应我的问候。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觉得委屈。
我们就这样，爱了整整一年。然后我要高考，我要离开了。
填志愿的时候，他打来电话问我，你就不可以留在本市读这里最好的大学吗？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去S市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专业呢？
那时的我却因为高考发挥失常，在家里哭闹了几个日夜要求复读要求远离这一片我生活了十八年的无比熟悉的土地。我在电话这一端用哭哑的嗓子生硬的拒绝了他。我告诉他我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要离开他，我不能一辈子靠爱情活着，他不能禁锢我的未来和我的梦想，我会彻底的离开他的世界离开他的生活，我会在未来遇见更好的人，他应该继续做他的好丈夫好爸爸。
我到今天都还清楚地记得我当初在电话里极平静地讲完了这段话，听着电话那头他久久的沉默，直到他先挂断电话。
太多情侣分手都是因为分手没有当面讲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当初的他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会不会再来挽留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因为他的挽留而停下我迫切离开的步伐，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擦眼泪告诉我不用怕一切都会好起来仅仅一个高考不算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哭的样子太丑再也不惦记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我说离开时那么绝望哀切的难过。
我没有说分手，可是这通电话结束以后，我想我们是分手了。
拿到通知书以后，我定了飞往海南的机票，最后给他打过去一个电话。
我将就此南下，试图走进生活的俗世。而他，则要继续留在那里，穿行在再也无法与我相遇的楼宇间。
我立下誓言，不再北归。
他来送我去机场。
最后相处的一个小时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也保持着完美的沉默。直到走进候机大厅，他顿了一下，对我说：
“一路平安。”
我强忍着眼泪，笑着问他，你怎么不让我留下。
其实，他再挽留我一下，我也许就不走了。
不过，我还是会走的，早晚都要走的。
他不说话，也不点头或者摇头，就是安静的看着我，很专注，却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机场的候机厅时时刻刻都上演着匆匆忙忙的相聚离别。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有人在意我和他的关系，也没有人在意我们是久别重逢还是就此生离。
天下这么大，不同的角落里是不是也有一个陌生人也和我上演着一样的剧情？
我一步步走近他，低下头，揪住他胸前的衬衣纽扣，失声痛哭。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只是记得他慢慢地环抱着我，有什么在温柔的抚弄我的头发，或许是他的嘴唇吧，我那时想。我们爱了那么久，可我们都不曾给过对方一个亲吻。
我还是走了。他没有挽留。
我推开他，低着头，强压着哭腔对他讲：
“平，从现在开始，忘了我吧。”
我说，
“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恨你。”
然后我转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有没有为我红了眼眶或者掉了眼泪，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一直看着我消失在人群里到再也看不见。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他究竟爱我多少，他究竟有没有像我爱她一样那么用力的爱过我。
可是我却知道另一件他再也不知道的事。
我说“我恨你”，我转身离开你，我背对着你，对你说了——
“我爱你。”
我还是很爱你啊，就算我真的恨了你，也不过是因为我一直很爱你。我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喜欢你了，我是在爱你的。
我是爱你的，可是你却不知道了。
那你呢？你爱我吗？
我也不知道了。
我再也再也不知道了。
彼此相爱的人，却无法在一起，希望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即便付出了那么多人的生命，最后还是办不到。
——《白夜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