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看这么长的一场独角戏。
在微博上看到了我很喜欢的博主“川A1234567”对这部电影的推荐，就稍微搜索了一下，本来嘛，就冲这个题材，我大概率会去电影院看的，但是，发现主演是朱迪·科默 Jodie Comer，我立刻就买了电影票。紧接着，我发现这部话剧的演员只有她一个人，就更吃惊了，一个人怎么演性侵题材的话剧呢？等我真的在电影院看完本剧的时候，发现剧中不仅演员只有一个人，就连场景都只有一个——两张办公桌千变万化为各种道具，哪里需要搬哪里。
吴珊卓 Sandra Oh在《实习医生格蕾 Grey's Anatomy》中饰演的Cristina Yang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天才的表演赋予了这个角色以灵魂。在我看了这么多的电视剧和电影之后，我依然觉得《实习医生格蕾 Grey's Anatomy》是真正的大女主电视剧，Cristina Yang女性精英，医术奇才，行业领头人的人设非常有说服力——比奇异博士 Doctor Strange那个精英医生的形象塑造得强太多了，哈哈，我在十多年后想起这个角色依然觉得眉目清晰。几集之后，吴珊卓成功让很多“颜控”观众对她的态度从“这人好丑啊”变成了“Cristina太有魅力了”，以致于我之后一直管这个演员叫Cristina，并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去看她演的别的电视剧。就这样，《杀死伊芙 Killing Eve》进入了我的视野，也让我第一次被Jodie Comer的魅力迷住。吴珊卓和Jodie这两个演员的年龄差距几乎高达20岁，但是饰演情侣居然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反而非常甜蜜。Jodie Comer饰演的Villanelle如果能和《神探夏洛克 Sherlock》中的Holmes交手一下想必会非常有趣。
Jodie Comer真的非常棒，记忆力，演技和体力都是第一流的，第一次看这样的独角戏的观众一定会目瞪口呆。可以说，以前她饰演的电视剧角色甚至都没能发挥出全部实力。我想到，我喜欢的演员和导演们都是精力充沛的工作狂，好多人十几岁就崭露头角，七八十岁了还在研究新技术，坐飞机满世界折腾，可见身体强壮对事业成功有多么大的重要性。现在大陆的很多年轻演员领着天价工资，却连台词都背不下来，只会对口型，不露脸的镜头全部用替身——有时候露脸镜头也用PS，他们如果不是智力障碍，那么可能是身体过度虚弱，以至于多读几遍台词就会晕倒。这样的人应该终生呆在医院里而不是频频出没于银幕上。
聊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其实吴珊卓也可以来演Tessa这样的角色。Jodie非常年轻，外貌也很漂亮，人们对于她被性侵会抱有一种天然的痛惜和同情——也就是说，年轻漂亮的姑娘在开口之前就会得到一部分人的理解支持。但是，吴珊卓可以代表另外一部分女人，年纪比较大，身材一般，脸也不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如果这样的一位女士被性侵了，遭到的嘲讽显然会数倍于前者。之前看到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被性侵的案例，评论区除了把这种惨痛经历当猎奇事件来看的，居然还有持“老奶奶肯定很享受吧，说不定还想多来几次呢”这种看法的家伙，令人作呕。在很多人的眼中，总是更倾向于认为性感美丽衣着暴露的女士更容易被强暴，而那些年老的，矮小丑陋穿着打扮不起眼的女士甚至连被强暴的资格都没有，如果她们真的被强暴了还敢让这件事曝光的话，是必须被狠狠嘲讽的——“丑女想得美咧，谁会多看她一眼啊”，如果恰巧施暴者家庭条件不错，长相还可以的话，舆论很容易就倒向施暴者的那一边——“人家要啥有啥，多少姑娘投怀送抱，你这个丑女花痴怕是有妄想症哦”。
在很多的性侵案件中，由于施暴者的暴力行为和受害者的激烈反抗，会在犯罪现场和受害者身上留下大量的证据。然而，在《初步举证 National Theatre Live Prima Facie》中，Tessa面对的情况要暧昧得多，当日到底发生了性侵与否界限难明。首先，施暴者是她的履历优秀的同事，也是周围人都知道的暧昧对象，虽然暂时没有确认关系，但是两人已有过几次美好的性爱经历，事情正在想着好的方向发展。某一天，Tessa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施暴者一起吃饭，在约会中他俩也表现得很开心很合拍，几瓶清酒下肚，事情突然就发生了，也许是Tessa嘴里的呕吐物的酸臭气激起了施暴者的兽性，他按住Tessa的双手和嘴鼻，把她强暴了。任何人碰到这种事肯定都是不知所措的，除非你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否则，没有保留证据不是受害者的错。Tessa身上又是呕吐物又是精液，第一反应绝对是先把自己洗干净，作为人类，这几乎就是下意识的行为了，她可能当时都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报案，想要彻底忘记，彻底否认掉这段经历的心情肯定达到了顶峰——唉，她和所有的普通女孩一样，觉得自己被强暴了，脏了，不干净了，最重要的证据就这样随着水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Tessa洗完澡，几乎马上就决定要去警察局报案，这是非常坚强，非常勇敢的行为。在实际的案例中，很多性侵受害者由于极度的创伤，不仅没有及时报案保留证据，没有打阻断针吃阻断药，甚至在确定怀孕之后依然否认现实，有的女性甚至在肚子大起来之后都无法走进医院，我看过的案例中就有被性侵后确定怀孕直接跳楼自杀的，还有把肚里的孩子生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掐死的。很多人会说，人类怀孕的时间那么长，这些女人不能直接去医院堕胎吗，有必要赴死吗，是的，她们不能，做不到的，就像抑郁症患者会守着一大笔存款把自己活活饿死一样，这些受到伤害的女人已经无法迈出去医院的那一步了。所有被性侵的女性都需要得到专业人士的帮助，在这样的重创之下，我们不能指望她们像没事人一样理性思考和生活。还有一部分女人就此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家庭，事业全部毁了，生活陷入困顿，精神疾病日渐严重，开始滥用药物，无法再有理有据，情绪稳定地指认施暴者，陪审团也不会相信这样衣衫褴褛，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的证人，就这样让罪犯逍遥法外。我不敢想象如果Tessa没有在案件发生之前得到了另一份工作邀请会怎样，即使她的母亲一直支持着她，让她不要放弃事业。这办公室还怎么能呆下去呢？编剧终究是仁慈的，让Tessa得到了一份更加高薪，发展更好的工作，快速逃离了恶魔的掌控，不至于天天看到那张丑恶的脸以致于彻底崩溃。
我们都知道，性侵通常是熟人作案，施暴者为了减少暴露的风险，会选择自己圈子里最弱小，最能掌控的人下手。这就是为什么在此剧中，受害者Tessa的家庭条件是很重要的背景故事，必须提前交代——甚至这段剧情的篇幅不小。她的妈妈是单亲母亲，从剧中提到的衣服和包来说审美一般，没有继承财富，也不会赚钱，Tessa从来没念过昂贵的私立学校，在剑桥大学也很羡慕身边的同学衣着华丽，用名牌手机，她唯一的骄傲就是勤奋刻苦的过去和优异的学习成绩。她的大哥是个酒鬼，无业游民，喝醉了甚至会对自己的亲妈和亲妹妹动手，弟弟只知道埋头打游戏——是个所有的中国观众都很能理解的一种废物点心。在施暴者的眼中，这种家庭出身的Tessa简直就是一盘菜，她从小缺乏关爱因此很容易被虚情假意引诱，她自身弱小没有权势背景所以很容易崇拜上位者——或者说是“爱上”，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聊天记录中常常会有些看上去像是撒娇恋爱的语句，这些聊天记录很容易作为受害者“同意”“自愿”的证据，但这绝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爱情”，这是地位不平等产生的压迫——施暴者很软弱的，他们根本不敢和与自己能力地位权势平等的女人玩这一套。在玩了这样的女人之后施暴者也很容易脱身，因为我上面提到的原因，舆论天然会偏向于有权有势的男性，大家更愿意相信他性资源丰富，没必要去性侵一个穷人家的女儿，肯定是这个女人勾引不成怀恨在心——就连受害者的家人也常常支持这种看法，“小婊子出去勾引男人了，该打”。而穷人家的女儿常常需要在这样的舆论氛围中自我反省，“我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在今年年初的广西百色祈福高级中学唐毓文性侵未成年学生符月华，导致符月华抑郁自杀的案件中，符月华被曝光的家庭条件表明了她就是唐毓文精心挑选的猎物。2025年2月11日，小华母亲梁悦（化名）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女儿高二时，他们曾接到学校的通知，“说我女儿脾气不好，要不就跑丢了”。她到学校了解情况，或许出于害怕，女儿并没有说明原委，“后来她一直情绪不稳定，还有了自杀倾向，我问班主任是不是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他没有承认，我们也以为孩子是学习压力太大。”这样的母亲简直就是帮凶，她亲自把女儿送到唐毓文嘴里给他吃。又一个房思琪的陨落。林奕含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她的书中明确写出了结构性加压，师生权力不对等，生活阅历不对等，未成年女性是多么容易被自己崇拜的老师所诱骗啊。女孩被诱奸之后，不可以谈“性”的家庭又阻止了她们讲述自己的痛苦经历，因为从来没有被“正确”地爱过，所以无法分辨什么是“错”。由于小女孩相信相爱的人才会做爱，所以把老师对自己的侵犯动作当成了“爱”，也只能相信那是“爱”，但又隐隐约约觉察到那并不是爱，而是犯罪，随着年岁渐长，终于有一天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明白了一切真相后，精神彻底崩溃。老师说的那一句句谎言就像裹着糖衣的毒药，直接买了小女孩的命。这种“对小女孩身体和心灵的双重虐杀”现象恰恰是从家庭到学校整个社会合力完成的，缺哪一方都不能达成这种效果。当然，农村留守儿童的熟人性侵事件层出不穷，施暴者们不就是看到了根本没人为这些无人关心的农村女童做主吗？甚至这些女童被搞大了肚子之后，还不得不在她亲生父母的安排下嫁给施暴者哩。不然的话，还有谁会要她们呢？如果小女孩不堪羞辱，自杀死亡，就可以拿她的尸体去配阴婚。
为了粉饰太平，女性在成长的过程中被灌输了过多的“耻感”，上位者当然希望受害者自己默默咽下这颗苦果，以一系列成套的手段来阻止受害女性寻求帮助，阻止她们去努力争取正义的判决。在国内，大部分的性侵案终止于性侵结束，几乎没有人会报案，大家都很害怕，尤其是在熟人社会中，女性被驯化了，既不敢反抗，也不敢讲述。我在电影评论区看到了很多受害女孩甚至不愿意告诉自己的父母自己经受了什么，因为换来的只有更大的伤害，身边熟悉的人更是冷漠的看客，不仅不能帮忙，说不定还会编几个黄色笑话在村里讲。人们常常说，被性侵是受害者错了，应该感受耻辱的是女人，别说出去，影响不好。报警了之后又能怎样呢？就像剧里所表现的，男警官一次次询问你的受害细节，你需要一次次地在各种不同场合讲述自己的受害细节，事情发生时，你的手放在哪里，脚放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反抗呢？你不是有手有脚有牙齿吗？你不是主动邀请他去你家里的吗？你是主动喝酒的吗，是不是酒精让你神志不清了？每回答一遍问题，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审视一样。一遍又一遍的争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努力，向着正义的法律之神一次次的祈祷，最后的结果是，施暴者被当庭无罪释放。
幸好，现实中一切并不是全然无望。
2013年，留学美国的伊藤诗织与东京广播公司（TBS）时任华盛顿分社社长山口敬之相识——他也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传记作者。2015年4月，为了在对方部门找一份工作，伊藤诗织主动邀约这位知名前辈。在东京惠比寿一家寿司店见面喝完酒后，伊藤诗织向警方报案称自己在酒店遭遇性侵。一开始，伊藤诗织的经历和Tessa几乎一样，但是最终，据日本广播协会（NHK）、共同社和日本《每日新闻》等多家日媒2022年7月8日消息，关于女记者伊藤诗织起诉TBS前记者山口敬之性侵的民事诉讼案，日本最高法院驳回双方上诉，确定二审判决，认定伊藤诗织遭受性侵害，要求山口敬之支付约332万日元。
正义是来的挺晚的，也不是方方面面都那么令人满意，恶人依旧逍遥法外，不过，一部分正义最终还是来了。看看你的左边，看看你的右边，“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