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你干嘛呀!”
玄色长衫男子刚伸出去的手,被一声尖叫给惊得顿在了半空。他收回手,藏进衣袖内,回过头来佯装生气的寻找那声音之源。
只见山坡上的小路间,站着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年纪估摸十七八岁,双手正插着腰,秀眉蹙起,来势汹汹的瞪着他。
“喂!谁让你来这茶园的,不知道这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吗!”
女子一路碎步过来,剔剔达达的踢飞了路边小石子,嘴里吐莲花一般噼里啪啦说个没完。来者不善,男子心中默念道。
“那你又为何在这?!”
“这园子归我管!我当然能进来啦。倒是你,鬼鬼祟祟站在茶树前干嘛,不知道这雨前毛尖最是珍贵,轻易不得动手嘛!”
茶女低男子一个头,倒是丝毫不畏惧的仰着头怒视他。这爹不是说茶女一般性情温柔,软绵醇香似春茶一般吗?为何今日一见,差异如此之大。
“好好好,我错了,下次绝对不敢轻易动手摘这茶叶,可以了吧。”
茶女听他这样一说,刚还准备的好一通说词,瞬间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仰着头,瞪着他的脸此时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收回,只好眼神闪躲,强装镇定的望着他,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好吧,放过你。
转身便要走,边走边说:你快离开这茶园,再被逮到绝不轻饶你。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身后的男子传来一声大叫,茶女站在山坡上回头,山坡上的风吹动她的裙摆,忽黄忽亮的直晃眼。
“茶女哪有什么名字,你快走吧!别在这茶园里边碍事!”
说罢便一蹦一跳的走远了。
2、
“少庄主您来啦,里边请~”一二山茶园总管大老远看着玄色长衫的人影朝园子里走来,便小跑着上去迎。
“陈伯还特意接我干嘛!这园子虽说我好多年没来了,可是小时候没少待,都没变样熟的很呢。”少庄主手里的箱子被陈伯接了过去,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你爹说你这次回来就是要接这园子的,看来这几年你在外倒是想通了不少呀。”陈伯领着少庄主进了内屋,一进屋那自然而然散发出的茶香便萦绕在了他身侧。
“我这也只是回来学习,接管还谈不上。我爹倒是没催我,只是眼瞅着他俩年纪大了,便觉得该替他们分忧解难,收了这玩心而已。”少庄主把玄色长衫脱下,挂在了衣架上。
屋内收拾的很干净,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屏风背面是一间小茶室,茶具一应俱全。屋内有一面书柜和一面老檀木的柜子,不用打开也知道是养着一些较为珍贵的茶。
陈伯坐在桌前给他沏茶,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下来,没有一丝多余,就算不是年轻的人来沏,这套动作也算得上是艺术。
“清明前的茶,半阴半阳的口感很是味道,你尝尝。”陈伯把茶杯挪了过来,少庄主端起茶杯入嘴,略带一丝涩口感倒是很清新,不过别的便尝不太出来了。
“哈哈哈,这喝茶也是要功夫的,估摸着在外这几年没怎么喝茶吧。”
“嗯。”少庄主轻叩桌面以示感谢,思绪却飞到了别处。
3、
他出生的时候,家族便已经是这镇上的茶庄大户。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又因着一些人为因素的调控,这一二山一片山脉的茶便出了名。进贡给过皇室,又远销至了海外,久而久之他林家就坐拥了这一片的茶园,养活了一大半的镇里人。
但是也不知是老天本就公平,对于他们拥有了财富与荣誉,就必定剥夺他们其余的幸福。比如人丁兴旺,儿女成群。
林家很久以来便子嗣单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仅有一儿一女,大多为儿子,后来便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林家儿子只可娶妻一房,也算是默认了老天的这种安排。
他出生之时,许久未曾抽芽的12棵古茶树,不知为何突然开始重新长起来,他爹觉得他可能要改变家族历史,便取了小名十二,寓意着那12棵茶树,也寓意着十二人丁兴旺,从那以后家里下人便称呼为他十二少庄主。
可他打小不甚喜欢喝茶。
一般家里开茶庄的,从小便会品茶沏茶闻茶,随着年龄的增长从而成为一名绝佳的品茶者。他却不同,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偏偏只爱扎在书房里看书。
好在他爹娘均是开明之人,对于儿子的喜好从不强加干涉,便由着他去了。
十八岁那年他更是独自一人背着行囊说要出去闯荡,他爹也仅仅只是问了一句带够了盘缠没,便随他去。
在外的日子,他除了书信告知自己去过哪些地方,干了什么却只字未提。就这样在外飘了几年,他最终还是回了家。
回家后他爹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既然回来了,那茶庄的事情也稍微跟着陈伯学学,百利而无一害。
他也同意,便带着行李搬到了这一二山茶庄里住下。
4、
一二山是一片山脉,绵延数里,倘若有人进山想要绕完它,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走完的。山脉的好坏在于它的地理位置,更在于它的气候土壤。一二山得天独厚的山脉条件,可以养育出最肥沃适宜的茶树,茶树孕育而出的茶叶入口难忘醇香。
除了茶本身一脉难求,更难能可贵的在于林家独特的采茶技术。唇口茶便是其中一种,需要很高人工成本的茶。
所需要的是清明第一场雨后,赶着茶树刚抽芽的那一周内,选用精心挑选的茶女,用唇齿采茶,入竹编篓内盛放,再有精心呵护的茶女之手揉茶烘焙,茶女独有的气息在茶的开端便与茶叶融二为一,再到最后出茶。伴随着的不仅是清明初雨的清甜,以及茶本身的醇香,还有少女的气息与茶交融而形成的特殊口感。
这样所产出的茶,可谓是一茶难求。
“诶,那这样的采茶方式,别的茶庄也可如此操作,为何偏偏大家认定的唇口茶只出自我家呢?”少庄主端着茶,听完陈伯讲完之后询问道。
“这茶啊讲究天时地利,地利自然不用多说,就但你现在喝的这泡是清明雨前的茶叶,茶叶有白毫入水渐渐散开,茶香被裹着再一层一层舒张,是不是似仙女下凡在这茶水中褪去衣裳。而清明雨后的茶,在雨后采摘白毫丝毫不少,茶叶被裹层数也不曾多一分,可是这水沏下去茶香不在水中散开,而在那袅袅升起的烟雾里。仙女们不在水中,在空中,这便是天时。那天时地利都有了,为何我们的茶还是要别胜一筹呢?关键就在这人和,这可不是一般的人和呐。”
陈伯喝茶的神情透着一丝醉意,茶喝到一定境界便会醉,少庄主明白这茶背后的故事对于刚到这的他而言,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才能了解到。
20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茶原来如此有意思。
5、
隔了十天,他才再一次见到了她。
在茶房观看揉茶的茶女时,他看到她端着一盆新鲜茶叶进来。穿着和普通茶女一般的蓝色衣裳,头上倒是插着一支粉色小山茶花,远远的看着又和别的茶女不一样。
“喂!好久不见!”
少庄主从茶房里走出来,手上还蘸着刚学习操作的揉茶茶渍,笑的一脸天真无邪望着她。对方显然有点儿迷糊,眼神迷离的看着他,那神情分明写满了您哪位的疑惑。少庄主皱眉道:你就不记得我了吗?!十天前我们在茶园见过的,你还叫我别乱动,不记得了吗?
“原来是你,换了身衣裳,都不认得了。”茶女抱着一桶茶叶回想起来,上下打量着他。
只见他穿着灰色短衣,下身套着浅灰色裤子,脑袋上因在里边揉茶而沁出一圈一圈的汗渍,衣袖被撸上去,满手的绿渍。因着她的打量,而有些不好意思害羞的脸,长是长的怪俊俏,就是有点透着一股傻劲。
“你怎么在这呀。”
“你怎么在这呀。”
两人齐齐开口道。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又齐齐沉默,最后相视对看,哈哈大笑起来。
“我来送茶,你在这干嘛,真进园子里当小工?这采茶季也还没到,你倒是挺勤快的嘛。”茶女抱着茶桶往里走,少庄主跟在她后边。
“嗯,我过来学习学习的。诶你住哪呀,为什么我在这边都没见过你。”少庄主作势要帮茶女搬茶桶,茶女笑笑没有递过去。
“园子里茶女分很多种的,住这边的基本是茶房的姑娘,我比较例外,和三娘住在茶园另一边的山坡小屋里,夜里看守茶园比较方便。你呢?住这边吗?”
“嗯嗯,那我到时候过去找你,成么?”
“成呀!你随时过来,我都在的,不在三娘总知道我在哪。”
两人合力把茶桶倒进茶盘,里边的茶女把茶盘接了过去,茶女和她们打过招呼后就朝门口走去。少庄主跟着,跟到屋外,目送着她离去,只见那朵山茶花一拐一拐的在茶从间不见了踪影,而他的心仿佛也随着那朵山茶花一晃一晃的不受控制。
6、
少庄主找到茶女的时候,她正在井边提水。他快步走过去要过去帮她,却发现她很轻松的便把水桶提了起来搁在了旁边,丝毫不像一个普通的茶女。
茶女和他并肩坐在井边的大树下,只要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两人都静默不言。少庄主侧过脸去看茶女,只见她目光澄澈的望着眼前的一片茶园,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诶,你平常都要干些什么呀?为什么我看那些茶女都要干挺多事的。”
“挑挑水,剪剪枝丫,打扫打扫卫生,就干这些。”茶女低着头把玩手里的头发,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情感起伏。
“那,你识字吗?”少庄主突然两眼放光的盯着她。
“不识。”茶女双眼回望他,似两潭盈盈春水把少庄主给装了进去。
“那以后我每日过来教你识字,给你说故事可好?”
“好。”茶女咧着嘴冲他笑道。
7、
从那以后少庄主便每日过来山坡小屋寻茶女,有时帮着茶女修剪茶园,有时则帮忙挑水拾柴,干完之后两人便在院子里识字教学。
讲故事则是学习之后放松的项目。
茶园很大,茶女有时带着少庄主转山寻古泉汲水,水壶叮当作响,少庄主便摇摆着身子给她讲无数江湖故事。
有感动天地劈山救母的孝子故事,有人鬼殊途不能相爱的悲惨爱情,也有帝王贵胄与平民百姓相爱至死不渝的忠贞,还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情谊……
他俩走山淌水的功夫里,茶女听闻了许多她从前未曾知晓的人间情暖,少庄主讲故事声情并茂,情到深处还会对着山谷模仿故事的人物对话呐喊,茶女听闻竟也会不自觉带入而感动落泪。
清明前少庄主拎着2坛清酒来寻茶女,等到茶女忙完日头都落到了山后边,夜色慢慢爬了上来。茶女带着少庄主去了屋后边的大茶园,爬上了一棵大茶树,两人晃荡着腿坐上边喝酒。
“在别的国家流传着一个神话故事,说给别人讲满一千零一个故事之后,便可以得到一个神的愿望,满足他最想完成的事。你说我给你讲完一千零一个故事,会不会有神出现?”
“可是你才讲了不到一百个呢,离一千零一还远着呢。”
“诶,我讲了这么多故事给你听,今晚换你讲。”少庄主抓着茶树,看着茶女说道。
茶女望着前边模糊不清的茶园,星星点点亮起来的灯光,摇晃着腿,点点头嗯了一声。
“既然我是茶女,便讲个茶的故事吧。相传很久以前,天上有位美丽的仙女专门掌管王母娘娘的花园,花园里任何花草经她之手栽培,都生长的格外茂盛。王母娘娘格外赏识她,她也特别的受宠。可是,这位仙女在飞仙之前是凡间的一位小茶女,和园子里的茶工有着婚约在身,没等到她与茶工结为连理,茶女便不巧病逝。凑巧那又是她最后一世的修行,修行圆满便飞升上仙做了仙女。可怜那茶工日夜思盼,而郁郁寡欢不到数月便也去世了。一直投胎为人,却无论如何也都不能修的那姻缘终果。
仙女日夜惦记着茶工的深情,却深感无以为报而自责。一日她下凡为王母娘娘寻人间奇花,路过一二山的时候看到了这一世投胎转世的茶工。这一世他贵为茶庄主,却因为心地善良而竞争不过别家茶园,经营惨淡,至今未曾娶妻。深感内疚的仙女决定帮助曾经茶工,她幻为茶女在茶庄内,为茶工寻得山间好茶,再用唇齿采茶竹篓盛装,因一直掌管仙花草而全身萦绕仙气的仙女亲自揉茶,出茶乘泡之时,烟雾中隐隐约约可见婀娜多姿的仙女轻舞。此茶一出,茶工瞬间变而为地方之富首,周围无一家茶庄可与之相争。仙女帮助茶工变富,却也想到茶工转世的姻缘一直未曾有,便为他暗中挑选了一名女子。仙女看着女子与茶工琴瑟之和,又想到曾经两人的婚约未曾允现,竟然带着一丝悲痛与嫉妒。让他两结合之时,还暗自施法茶工进可得一子嗣,也算是缓解了仙女之痛。
后来茶工便一直寻人找那制茶之人,苦寻良久都未曾又果。只记得是清明之时,唇白齿红肌肤如雪,带着天然茶香的女子所制。后人便按照此标准寻那茶女制茶,而得唇口茶。”
茶女摇摇晃晃的说完了这个故事,末了加了一句也不知真假。
“你这说的是唇口茶的来历?”
“你身为十二少庄主,自家茶来历都不知?”两眼发亮的锁定在少庄主脸上,借此想要窥视出什么。
“你都知道我是少庄主了呀……”少庄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第一天便知,长衫的打扮只有富家子弟,又是在茶园出现,你这个年纪的想一想便知道是谁。”
“那你还对我大呼小叫!”少庄主还一直以为自己隐藏了身份,她才待自己如此平常,原来一早便被识破,把他当猴耍。
“少庄主就不能大呼小叫了?这天下的少庄主比比皆是,可像我这样的茶女天下独一,谁尊谁卑还不知道呢,我凭什么要照顾你脸色了。”茶女语气不善的回应。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少庄主没料到她会如此大反应,急的想要解释他只是生气,那是他说错的话,没别的意思。可想了千百遍,说出口的话却怎么也理顺不了。
“唇口茶的出名并不在于制茶的过程,而在于那个制茶的人。你爹在十五年前便知道你家茶庄的茶,若再用古茶树不产茶叶为借口,不出那最为正宗的唇口茶,这茶园多半是要败在他手中。而你家祖辈记载的唇口茶的茶女资料少之又少,他便只好依着线索寻那茶女。
一二山内,清明之时出生的女婴,身怀茶香,肌肤如雪白,满足这几条的女孩便是他要找的人。本来不包任何希望的他,最后却还真的被找出了那么一位。”
“你?!”
“嗯,当时刚满三岁的我被陈伯寻到。身怀茶香,肌肤如雪,清明时分出生,女婴。从那以后,我便被接到了这茶园里,与三娘一同生活。”
“十五年前你三岁,那时我刚好五岁也在茶园里呀,没准我见过你诶!”
“不可能见过我,三娘当时带着我是住在深山里边的。说起来倒有点像你讲的那些故事里边的死间,从小被秘密养成,关键时刻才会被放出来。跟着三娘从小学习喝茶,采茶,制茶,也不知我是否真是那命定的茶女,学这些都奇快无比。再大点,三娘便教我武功防身了。”
“为什么茶女需要武功?”
“因为以防一切突发事件发生,整个茶庄的命脉都交付于我,我这个茶女可至关重要的很呢。”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
“三娘从小便说与我听,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就我与三娘两人,我知道只会更保密才对。”
“那是什么时候搬到这外边来住的呢?”
“我十五岁爹妈去世那年,山洪暴发连人带屋都被冲走。陈伯带我去上香后,说了一句可以开始采茶了,我和三娘便住到了这外边。”
“你爹妈去世的时候,你伤心吗?”
“你在外游历时,想你爹妈吗?”茶女反问道。
少庄主不再吱声,这树叶被风刮得沙沙作响,清明的第一场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8、
清明下过雨之后,少庄主便没找到过茶女。
陈伯在屋子里和爹喝茶,隔着门只能听到两人的谈话透着一股开心,隐约听到今年的茶定是最好。
不知为何,这薄雾笼罩下的茶园令他心慌,他立在院子中央对着满山的茶丝毫不关心,只是想到他好几日都未曾与那圆眼睛,笑意盈盈望着他的小姑娘讲故事而心烦意乱。
雨停后,全庄的人便开始抓紧功夫采今年的第一泡茶。茶梯接二连三的绵延出去,望过去只见带着斗笠的茶女们比比皆是,她们边唱歌边采茶,手里嘴里丝毫不耽误。漫山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庄里最热闹的时分已然拉开了序幕。
可唯独不见茶女。
山坡小屋里无人,茶园无人,茶房无人。茶女和三娘似这一二山的山脉一样,不知到何处去寻,也不知道寻到何处之去。
少庄主觉得总有什么事要发生,可他不知是何事。只知道这颗心见不到茶女七上八下,慌的厉害。他不明白今年陈伯,爹为何如此之高兴。那股高兴他仿佛隔着一层巨大的石门,将他阻隔,又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他黏住。
雨后清明的两周内艳阳高照,气候回温快,茶庄上下的动作更快。赶在下一场雨来临前把所有的茶叶均采摘一轮,进入茶房揉制。
少庄主很想问一问关于茶女的事,可他知道他爹开明,仅仅开明在对他的态度之上。涉足家族的要事,他绝对的不开明。他不想自讨没趣,可又很想知道作为茶庄精心挑选的茶女,到底会制出怎样的茶。
一月之后,传来了2件大事。
第一件便是茶女进了茶庄,手里捧着的是檀木盒子装的茶叶。少庄主和他爹一同坐在屋内,看着身穿鹅黄色衣裳的茶女进屋。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期待,只是一人的期盼在那茶,而另一人的期盼落在了那张脸。
“庄主,这是今年产的唇口茶。”茶女的嗓音很清脆,似黄啼。
陈伯把茶叶接过去,半跪在茶桌前,开始沏茶。茶叶入第一泡水时,茶香肆意到满屋。洗茶之后,烧开的茶水开始烫茶。这烫茶的次数,直接关系到出茶的成果。只见那七上八下的动作之后,茶雾滚滚从杯内上升,袅袅升起于茶杯上空,而那烟雾中分明可见立着一位仙女,随着烟雾而起舞,再随着那烟雾上升而上升,直至不见。
屋内的人全部满眼红通的望着那烟雾,此时无声胜有声。少庄主不关心那烟雾之中是否有仙女,他双眼饱含深情地盯着茶女,茶女望着那烟雾中的仙女,湿润了眼眶望向了少庄主。此时此刻,屋内的他俩隔着时空的距离,却知道与对方心在咫尺。
第二个消息是紧接着进来的下人通报,知府大人亲驾茶庄商讨两家婚事。
前一个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分享,下一个的晴天霹雳就直愣愣的劈在少庄主身上。
婚事?!什么婚事?!
少庄主疑惑的看向他爹,又满脸不知情,迫切想解释的看向了茶女。茶女稍施礼,便起身退下。少庄主待起身追出去,却被他爹摁住,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记住自己的身份。
那鹅黄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屋外,带着少庄主的一颗心。
9、
家宴结束后,少庄主立刻寻到了山坡小屋,找到茶女。
少庄主说:大不了我们就私奔!你跟我走吧。
茶女晃荡着腿坐在茶树上边,手里甩着衣袖的彩带,居高临下大笑着说:和你私奔?你是锦衣玉食天性高贵,我呢天性散漫自由惯了,和你私奔恐怕是不行的,我两不合适。
少庄主分明看到她在笑,却不知为何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边是无边无际的空洞,而他不知道那里边都藏着什么。他心下一阵凄凉,觉得这漫山的茶树沙沙作响都在替他鸣不公,可是他又是明白的,感情之事又何来公平一说?
一月后茶庄喜事传遍城里上下,庄主之子大婚,张灯结彩十里红灯好不热闹,特批全庄上下停止劳作一同庆祝。
大婚之日少庄主提着那红绸缎,一步一步的和红绸之下未曾谋面,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走进大厅。
周围熙熙攘攘,爆竹声,人声,杯盏声交错。少庄主只觉那红绸缎好似千斤重,需要提起万分力气才能让它不落下。老人们常和他说大婚之日的心情一辈子少有,那是喜悦激动以及责任成长交融的一瞬间,可是他感觉不到这种心情。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笑意盈盈冲他说:喂!你干嘛呢的圆眼睛小姑娘,有一瞬他很想丢掉这红绸跑出去找她。可是他又知道这不可能,脑子再怎么不清醒,而这理智又像这千斤红绸一样压在他怀里,压得他不能动弹。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主婚人朗声说道。
“慢着。
一声清脆的女声传了进来,全部人齐刷刷的看向门外,却不见踪影。
只见茶女从院子里头屋檐上跳了下来,穿着一身翠绿衣裳立在门外。少庄主看到她的那刻心中惊喜万分,只待扑向这只不按常理出牌的翠鸟。
“你,你为何在这?”他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强压激动的吐字问她。
“我为何不能在这?”她挑眉望了过来。
“今日,今日我大婚,你在这不合适。”他心下一沉,话都说不清了。
“我在这,就是为了合适而来,为了我两的合适。你还愿不愿意和我走,愿意我就抢了这婚,不愿意我就抢了你这人。”茶女叉腰站着,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圆圆的眼睛里分明是希望是笃定是他两的未来。
“我愿意。”
少庄主的千斤红绸轻飘飘的被他松了手,坠到了地上,轻的没有一丝重量。
茶女笑意盈盈的冲他伸手,两人相握之后,瞬间周围便被数名大汉包围。
“你这行事丝毫不像你啊。”少庄主看着越近靠拢的大汉低声询问道。
“三娘说,天下无二的茶女和会讲故事的少庄主,如果不在一起的话实在是茶庄一大损失。我心想也对,与其你娶一个天下比比皆是的知府女儿,不如和我做一对茶夫妻来得酷。可是你曾说周芷若抢婚张无忌的故事,可没说抢婚之后还得打架啊!我对面这8个我搞的定,可你后边那8个,你没武功怎么办。”
“谁说我没武功?”
“啊!?”
两人话落,便齐齐出手应对大汉,招数之间只见少庄主功力了得,丝毫不输茶女。而早就乱作一团的婚礼现场,只见正中央的庄主丝毫不意外端坐看戏,而一旁的知府大人一个劲的在嚷嚷拿下,拿下!却没留意,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在趁乱中被一陌生男子牵走,跟随他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中央。
10、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两人,边跑边回头,直到确认没人在后头追赶,才算平舒一口的相对望大笑。
“你会武功你怎么没说过!”
“可是你也没问过呀。”
“哼!早知道这婚就不抢了。”
“抢都抢完了,人是你的全部都是你的了。你甩不掉的!”
“那以后你就嫁茶女,随采茶吧。”
“完全听从娘子!”
“走啦,回山。”
“回山咯!”
11、
多年以后少庄主成为了庄主,与茶女生下了多儿多女,而那深山里单独孕育的那一片唇口茶也经由普通茶女采摘,也可出仙女雾。
当年的培养纯茶女育茶的方式不复存在,诸多茶女们不再需要严苛的标准要求,才可采摘茶叶。
老庄主在族谱上写下唇口茶神话故事的下半部分:仙女哪怕施了法在茶工的子孙后代,却也存留了一份自己的念想在那凡间茶女一脉。若茶女与茶工的子孙后辈有缘,自会打破世俗阶层相爱,重续那未完成之婚约,打破禁忌之法。
儿孙满堂,唇口茶留香永存。
老庄主缓慢的闭上眼睛休息,脑海中回想到的却是身穿蓝色衣裳,背着背篓站在茶园里回头冲他笑的女子,嘴边轻轻呼唤出她的名字。
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