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建宏全家还在村里。几亩水田,一季玉米,是全部的依托和指望。
建宏父亲患脑溢血,行动已经不便,只得居于城里,方便治疗。还好父亲退休前,有些积蓄。治病,吃喝无需建宏负担。
他承担不起父亲高额的治疗费用,也没法在城里定下脚来。送些自家的蔬菜,大米和猪肉,是建宏唯一的尽孝。没钱坐车。每次要走几十里路,来到城里吃一顿午饭,下午回家。
建宏母亲心疼儿子和孙子,回去之前,总会偷偷塞他十块钱,让他坐车回去,顺便给孩子买点吃食。拽着十块钱,建宏不会坐车,儿女自然也不会有零食。依旧几十里路走着回去,回到家,把钱递给妻子。药店的赊账需要还,水稻要买农药,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后来说起,他一直觉得自己愧对儿女,孩子小时一直未给他们买过一次零食和玩具。直至今日,他儿子写下这篇文章,他也从未买过。
每次到城里,建宏和父亲很少交流。他们之间有着太深的隔阂,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建宏从未想着越过,那是他的底线,也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他至今都不后悔当初的决定。父亲同样认为当初儿子太过冲动,以至于落得今天下场。
建宏父亲高中毕业,到了铁路单位工作。出色的工作能力,实实在在的高中文凭,以副局长退休是他很自豪的事。他以为家族会从自己这里,走出山村,发扬光大,甚至全家搬到北京。儿子接了他的班,再加上他多年经营的关系,自然会比他强上太多。
建宏也不负所望,出色的能力,精明的人际关系,有着父亲的全部优点,不同于其父的,只是他从未喝醉。做工刚刚两年,就已经是小组长,领着几百人,项目总是超前完成,也从未超出预算。
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个年轻人以后不止于此。父亲也总是见人就夸,引以为傲,甚是喜欢。
直到1995年。
建宏虽在城里有了稳定的工作,可工龄未到,他还未分到房,父母对妻子很不喜欢,不愿住在一起,妻子只得依然住在村里。
九月一天,建宏提着橘子回单位,捎带着门口的信,到家坐在桌前,他很慎重的读着这封信。这是妻子的信,除了夫妻之间的思念,内容和几个月前差不多,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儿。在春节刚过的三月,妻子也来了一封信。
他一夜未眠,做着最终的决定。
第二天他打了辞职申请。那时,什么申请处理起来都特别慢,唯独辞职申请当天就能办妥。太多人想吃锅里的这碗饭,走一个,亲戚就有了空缺。
在辞职理由那儿,建宏写着,“妻子怀孕,超生二胎”。他熟知单位的制度,超生二胎只有下岗。主任让他在孩子和工作之间做选择时,他很坚定的回答孩子。他昨晚已有了这个决定,今天无非把脑子里的场景过一遍而已。
当天下午买了票,带着两万多的抚恤金回到了家里。
到家时,在家里和周围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妻子。邻居告诉他说,在菜地。
走到田埂上,远远的看见妻子穿着一件宽松的衣服,外面套个围裙,后面背着一个背篓。她半曲着腿,弯着腰,在拣猪食。建宏唤着春兰,春兰。春兰对这个声音在熟悉不过,她缓慢地直起身子,用另一个干净的手撩着散下来的头发,“你怎么回来了,单位准假吗?“
“准!我项目刚完,留在那儿也没什么事儿。”建宏笑盈盈的回答着春兰,顺手接下她的背篓,挂在自己肩上,“你去边上坐会儿,我来弄。”
“也好”,春兰本来就腰酸,男人回来帮自己分担一下,她很高兴。春兰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撑着田埂坐下,看着这个背影比自己快太多的择着猪食,笑声道,“屋里有个男的还是好得多哈,我都做半天了,大半背篼都没得。”
“那我以后就天天在屋里头嘛。”
“嗯,你在屋头,那就真的没得活头了。”,自她嫁过来的那天起,建宏的父母就不喜欢她,特别是头胎是个女儿以后。公婆甚至叫建宏和她离婚。建宏自然不答应。公婆就把她留在农村,并且没收了建宏的全部工资,希望逼她离婚。她也知道建宏每个月给自己的一百块钱,是他自己想法子挤出来的。即使日子这样苦,也没想着放弃,她知道那个男的爱着她,等孩子长大了,婆婆爷爷接受了就好了,“爸爸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嘛。”
“好得很,妈胖了几斤了。”
“爸爸还喝酒不,让他少喝点酒。”,公公喜欢喝酒,而且每次都喝醉,春兰很担心公公这样喝酒,怕身体出问题。以前劝过一次,被公公骂了以后,她也就不敢再劝了,只得让建宏去,建宏也是一样被骂。
“改不了了,现在爸爸每天三顿都喝酒。”,对于父亲酒的问题他不想说太多,劝了没用。
“前两天,马路边一个老头喝酒摔死在沟里,也才六十来岁。”,这是隔壁李婶给她讲的,她担心公公那天也醉死街头。
坐了一会儿,春兰觉得有些腿麻,站起来甩了甩脚,“哎,村里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我有了,我走到那儿都背着背篼,穿起围裙,看不出来。还是有点怕,前几天看到将丁文,我像做贼样。”
将丁文是村支书,专门到处收罚款。后面村,杨家媳妇有六个月了,被发现后,将丁文带着几个人上门,要么把孩子流了,要么交罚款。六个月孩子,都成型了,杨家怎么舍得打掉,只有到处借钱,交了六千块钱罚款。
“现在罚款多少钱,城里是三千多点。”建宏择好猪食,拉着春兰往家走。
“杨家那个交了六千。”
“将丁文,也太黑屁眼了嘛,多收纳闷多,给他妈买棺材板啊。”,建宏自然知道村里会黑不少,但是六千还是太多了,他的两万多是他的前程换来的,想想要给这么多出去,他心里不免生气。
“你也不要骂,人家是当官的,你该吃亏。”,对于春兰,只要不伤害她的孩子,丈夫和公婆,她是从不骂人的,她一向逆来顺受,从未抱怨,“爸爸在城里当官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你少骂点,小心被别人说。”
对于自己父亲的那些事儿,建宏当然清楚,上次母亲还给他说不要担心钱,家里还有二十来万,该送礼还是该大方送。对于打点关系,建宏父母很是大方,他们的观念就是,官就是买来的。建宏也是从这里面挤钱出来,寄回家。
妻子这样说了,他就不再多嘴。
建宏很爱这个妻子。即使父母这样逼迫,她为孩子以后不是单亲,怕女儿以后吃亏,她都毫不抱怨,想着建宏分了房,一切都好了。可如今,建宏偷偷辞了工,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怎样面对这个无怨无悔的女人。
未完待续,第一次更小说。多多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