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与家庭墙面的粉刷艺术

文/司徒林夏

租住在Petersfield小镇73号时,有天晚上大暴雨,一直下到半夜屋外一声脆裂的响声。第二天看到是屋后房檐下的排水槽断了,排水槽是特别结实的厚钢,因为年头太久,断裂的部分严重生锈,房东Linda出来看了看说还好是晚上掉下来的,要是白天可能会砸到Rolly,因为掉落的地方恰好是Rolly喜欢撒尿的一片草坪。

(亲爱的Rolly,一枚优雅的老朋友,1999-2013

没过几天,Linda打电话给Dan,Dan跟他爸爸是镇上的水管工,小镇不大,家家户户任何有关水电煤气砖瓦的活计都会找Dan父子俩来帮忙修理,所以想约到Dan和他爸爸不太容易。

几天后,Dan开着他的小货车过来,拿着工具绕着这栋三层小楼看了看,这里敲敲那里量量,爬到屋顶又爬下来,再把花园的井盖打开看看,Linda说这房子自50年代建起后,排水管就一直没有更换过。Dan说看得出年头,不过也是时候了,这次最好所有的排水管都换掉,避免再次发生断裂。Linda问需要多久,Dan说要先让水管公司为整个房子量身定制管道,他拿到管道后安装起来很快的。因为Dan的档期太满,好不容易约到,Linda便计划着让他这段时间正好帮家里刷刷墙。

Martin下班去BQ拿回来一本色卡,Linda问我觉得哪个颜色比较好看,我用Google Sketchup帮她把整个房间的3D结构画出来,在上面变换了很多颜色,最终Linda决定客厅用淡红色,卧室用淡蓝色,Linda说“就这么定了”的时候,Martin正拿着一张黑胶唱片放进唱机里,回头懒洋洋地说,“Sounds good”.

我原本以为最多一周就完事的刷墙工作,谁知接下来的几乎一整个月,每天下班回家都看到穿着满是油漆点的大背带裤的Dan一个人在房间里打磨调色刷浆,Dan每天只完成差不多一面墙的区域,每面墙都要刷好几遍,这期间,水管也已经送到了,立在后院。刷墙时一楼的客厅味道太大了,Martin不知从哪弄了个小木屋,把Rolly暂时从客厅的垫子上搬到了后院的草坪上。我那段时间的工作下班很早,每天回来换了衣服带着Rolly出门遛一圈,再回来拿几块狗饼干扔在后院给Rolly,便回厨房泡两杯茶,邀请Dan一起来喝点茶休息一下。

就这样,又过了差不多一周时间,整个室内才算彻底刷完。然后Dan才开始一点点安装室外的排水管,又用了一周时间,两样事情终于彻底竣工。整栋房子看起来干净整洁,结实又规矩。前后距离那场暴雨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一次我跟Dan在厨房里喝茶,看着刷好的墙壁说,你这活做得真漂亮,很仔细,以前墙壁上的坑洼不平现在全都没有了,调出来的颜色比效果图上看起来的更柔和。他说,这活要慢慢来的,墙多刷几遍才能看到之前没注意到的瑕疵和色差,刷完的颜色和太阳晒过之后的颜色也是不同的。我说怪不得你这么难约,活做的太仔细了,但就你跟你老爸两个人吗?怎么不再雇点人? 这样不就能同时多接点生意。他放下杯子,吸了口烟摇摇头,不行,为镇上的邻居们服务,我跟我爸学的时候他就这么教我的,顾了人怕学不好,砸了老爸的牌子。

然后他就扭头看他刚刚刷完的墙面,感觉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边看边吐出一口烟,点点头,自信而满意。

Dan是我很敬佩的保有着工匠精神的手艺人,他对着墙面的那段凝视,就像米开朗基罗从西斯廷教堂的梯子上爬下来,审视着自己刚完成的《创世纪》,眼神里有种从那些出入CBD,西装革履的人们脸上很少能见到的自信。

《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里有句话我很认同:

当你做某件事的时候,一旦想要求快,就表示你再也不关心它,而想去做别的事。

在我做某件事时,如果快到我自己也意识到快的时候,这句话便会跃然脑中,提醒自己慢下来,更加用心更加仔细地去慢慢做。

这几天要搬家,前后看了好多处房子,最后看中一套万X的loft,中介很得意的说,这套是精装修的,从来没出租过,然后强调“开发商是万X”。

我在屋里前后上下四处看看,来回打量,房屋设计的结构合理,光线充足,蛮干净清爽的,但没一会儿就发现一些细节问题,比如厨柜上的木贴片已经有了要从角落翘起来的迹象;卧室的衣柜门滑轨有些颠簸;墙角的油漆和腻子已经刷到了木地板上;大理石台面的边角没有打磨圆滑;进门的大灯开关盒有点倾斜。我跟中介一一说了我看到的问题,中介认为我要借此压价,一脸不屑说,那您要求太高了,毕竟是开发商统一装的,这已经算是精装修了。他一脸苦笑,一直重复说我的要求太高了,我也很无奈地跟他一起苦笑,然后摇摇头。

临走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雪白的墙壁,突然想起Petersfield小镇上的那个下午,Dan放下茶杯后回头看着他用了整整一个月完才成的作品。而彼时的Rolly,正卧在草坪上,抱着他的骨头形状饼干,优雅地品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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