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幺怪

（一）

2003年夏天，非典还在全国肆意，京城的恐惧感仿佛更强烈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我研究生毕业。

投出去的简历就像是扔出去的垃圾，有去无回。父母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催我回去，说家乡虽然不如京城好，但至少可以让我衣食无忧。我骨子里就是要面子，硬着头皮说找到了好工作，让他们不用担心。

实际上，最后我只去了一家甚至无法说出口的私人公司，领着一份想要养活自己，就无法有积蓄的薪水，处在一个想要理想就活不过现实的环境。

那时候的北京房价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但是我仍然没有足够的钱，在公司旁边租房子，最后我把房子选在郊区，每天坐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的公交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

公交车的司机很固定，大概是因为我每天都坐这一路车的首班和末班。

整整半年的时间，我与他都只是乘客与司机的关系。直到次年春天，那晚突然下起了贵如油的春雨。到达最后一站地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他歪歪头：“姑娘，带伞了吗？”

我摇头。到站的时候，他抽出一把伞递给我，并告诉我他就住在这里的宿舍，我拿去用就好。

第二天我把伞还给他，这便认识了。

（二）

他跟我同岁，与我印象中的司机大哥不同，长相很斯文，戴一副黑框眼睛，和学校里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后来他告诉我，他曾经也算是高材生，只是高考的时候，没能如他所愿进入他理想的学校，一时生气，放弃了别的学校，也放弃了复读，跑来北京闯荡。哪知闯荡的结果比他高考还惨，如今他只好开公交养活自己，但依旧在业余时间默默努力着。

“还有机会的，不是吗？”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平静，让我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一定会闯荡出一片天地。“现在我每天都会路过好几次那所学校，你说好玩不？”

那时候的通讯并不发达，没有QQ、微信，手机的功能还只是单纯的打电话发短信。除了在车上相遇时的一些寒暄，我们就隔着两个黑白的屏幕，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说着两个人小小的秘密。

一个是听起来很厉害的女研究生，一个是壮志未泯的热血青年，但现实却是除去租房吃饭和日常的基础开销，我分文不剩。他比我好一些，最起码的食宿开支他有保障，所以多多少少能攒下来一些钱。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把我放在很高的位置，因为他一直觉得，我的见识远比他多得多。

（三）

当你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很无助的时候，那个唯一能陪你说说话的人便成了一种无法描述的依靠。

当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柔和，信息的内容越来越暧昧时，我就知道，我们的爱情，不过是一张纸了，可是他死活不肯捅开。我忍不住先把话说开了。

  “你喜欢我吗？”

  “小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很久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配不上你。你学历比我高太多，见识也比我多，我……”

  “说这些很好玩吗？我很成功是吗？”

所以我们的表白现场就像是一场战争，也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吵架。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恋爱，还没有很明确的恋爱观。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他没法陪我旅游逛街，我的工作时间刚好也苛刻得与他不相上下，所以即便是没有任何浪漫的恋爱相处，我们也依然满足，可能是因为多了晚上他多送我的那一程路，可能是彼此的心里有了一份挂念，也可能是觉得有个一起奋斗的人，未来会变得明朗许多。

那一年，已经是2005年，我们都26岁。他的父母开始催他回家，安安稳稳的工作，然后尽快结婚生子。我的父母也是如此。任凭我们再怎么说服他们，双方父母也就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的默契——你们一个在山东，一个在湖北，离得远，没戏。再者，北京竞争那么激烈，你们没必要再去幻想太多，还是没戏。

可是我们依然在当下的工作里苟延残喘，再挤出少的可怜的时间去找寻更好的出路。

（四）

2008年春，虽是初春诈寒，奥运的气氛已经不可阻挡。

我也借助了奥运的东风，顺利找到一家心仪的企业，有住宿，薪水高，环境好，前景一片光明。

而他却还是一无所获。

奥运会的前一天，他拉着我的手，眼睛却不敢看我。

 “小远，我们分手吧。三年了，我还是配不上你。”

他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手上，然后再变得冰冷，滑到他的手上。我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伴着他絮絮叨叨的话流个不停。最后他告诉我：“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的。抱歉不能跟你一起看奥运会了，抱歉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抱歉没能跟你走下去，是我无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天他真的走了，我没留他。那天举国欢庆，我伴着振奋人心的进行曲，哭得不省人事。

“小远，我到家了，放心。我爱你，对不起。”那是他最后一次跟我说“我爱你”，也是最后一条信息。我没有回他。后来我们都心照不宣的换掉了手机号，自此再无联系。

（五）

 新的公司使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接二连三的加薪升职，出国培训，外出出差已是家常便饭，我再也不用挤公交了，可是心再也没有那么快乐了。

2010年，我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一家合作企业的总裁，学历高，能力强，公司开的很大，积蓄也够多。他追我的时候我没有太多感触，但是同事朋友的撮合以及父母的催促使我没思考太多就闪婚了。

像很多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我不幸福。他有着很多有钱人都有的毛病，开始的新鲜感退去后，他本色暴露。嘘寒问暖变成了冷眼相对甚至是大声呵斥。那不过是半年啊，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他都没有委屈过我一次。

元宵节那天，我想去公园观灯，他骂骂咧咧后才决定跟我一起去。我说：“坐公交吧，现在开车路上太堵了。”他一下子跳起来，“什么，我一个堂堂大老板你让我坐公交？你是侮辱我吗？我这辈子都不会坐那么卑贱的交通工具！”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把我的心刺伤，然后把往事一点点的挑出来。

  “啪”，我甩了他一巴掌。“这世上最卑贱的，是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

  2012年，我们离婚。

（六）

  我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偶尔也会乘坐公交车，坐在靠窗也靠近司机的位置，看着窗外一处又一处的风景。只是这个城市变得更加繁华，那些司机，也都不再是我爱的样子。

  父母催我抓紧时间再找一个合适的。可是什么样才是合适的。

  去年年末，我一个人我在家看完了这几年几乎所有的青春爱情电影，然后像一个傻子，又像是一个青春少女一样在床上哭得歇斯底里。电影里的女主人公赌气的在雨中喊着，“你再也不要回来找我了！”像极了当时的我。而我趴在床上哭的很无助的样子，又像极了他走的那天。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

  我决定去找他。尽管已经想好了八年的结果会是怎样，他一定已经结婚生子。但是无论如何，我要去找他。

  从北京到湖北的路并不遥远，我一路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路幻想他现在的样子，还有我们见面的场景。

  他的省，他的市，他的县，他的镇，他的村。我终于到了。我不确定他是否在家，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村口的一位大爷告诉我，“顺着这条路直走，那一家超市就是了。”

  走进去，一位男人正在埋头算账，听到有人进来，他礼貌的问了句：“请问要点什么啊？”声音很熟悉，以至于听到的那一刻，我湿了眼眶。

  “你来了。”

我点头，却不敢出声，怕哽咽。

  这时一个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歪着头看我。

  “小远，快叫阿姨！”那是他的女儿，跟我一样的名字。

  孩子歪歪头，“姐姐！”

  “傻孩子，怎么叫姐姐呢？”

  “因为她很好看，又很年轻，明明是姐姐！”

  他尴尬地笑了笑，我看到他苍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头上的白发，还有太多无法描述的细节。

  一位女人走进来，个子不高，微胖，隔着那件朴实的花袄，我能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长相很普通，但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朴实温和，而又持家的好女人。

  “这是我妻子。”他向我介绍。

  “这是我朋友。”他向她介绍。

  “朋友来了不早说一声，快点进屋坐着，我给你们做饭去。”女人非常热情，还不忘了问我：“你就是他那个在北京很厉害的朋友吧，他经常跟我说起你，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女人带着孩子走开。

阳光下，我们两个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作者简介:幺怪，21岁，现为吉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硕士研究生。经历过很多事，写过很多文字。希望以后能成为专职作家。

本文首发自公众号【叶小叶姑娘】，一个有温度的公众号，只写有温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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