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约我晚上去吃火锅，我本来想拒绝的，两个大男人没事单独去吃饭也太扯了，后来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了，毕竟跟宋明很久没见了，叙叙旧也不错。

我和宋明大学的时候同专业，又是室友，当时连屁大点事彼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后来毕业了，工作了，就联络得少了。不过，反正男人间的友谊也不是用联络来维系的，所以也没差啦，真有什么问题也就一个电话的事。

晚上见到以后，我问宋明干嘛突然约我出来。他说突然很想吃火锅，但一个人来吃怪怪的，就问了一圈朋友，结果只有我响应了。

我顿时有一种误上贼船的感觉，亏得我抛下妻儿来陪他吃饭，结果还不是第一选择。我强烈要求这顿由他请，宋明很爽快地答应了。

菜上来之前，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的近况，又互相损了损，我问他怎么不找女生出来吃，他说找不到能一起吃饭的，熟的人，有男朋友的有男朋友，结婚的结婚，身边已经没有能单独约出来吃饭的女性同胞了。

我觉得很奇怪，宋明从以前开始就深受女生青睐，据我所知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可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反而身边连个伴也没有。

我也不管会不会戳到他的痛处，直接就问：“我都当爸爸了，你怎么还单着？记得你交过的女朋友也不少，怎么就一个都没留住？”

他倒是比我还直接，想也没想就说：“没办法，谁叫我就是个屌丝呢。”

我当然不相信他的话。我不得不承认宋明长了一张帅气的脸，身材更是拜他长期健身所赐有肌肉有线条，还有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除了个性有点奇怪以外，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算不上屌丝。

我随口就说了一句，“你该不会是心里有人，看不上其他的女人吧？”

宋明没有答话，我也就没再问。幸好这个时候菜上来了，才稍微缓和了一下尴尬的气氛。我们两个自顾自地涮肉，谁也不说话。

“我的初恋是在高中。”宋明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宋明从来没有跟我们这帮兄弟提起过自己的初恋，现在想来初恋在他的心里应该有着特殊的地位吧。

宋明说他的初恋女友叫小佳，他们是在高二的时候好上的。

据宋明说，小佳长得白白净净的，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走起路来扎得高高的马尾在后面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每个跟小佳不熟的人都觉得她是个乖乖女，确实，小佳很文静，但她又偷偷地藏着一些小叛逆，脑袋里总有些怪异又不着调的想法。

宋明高一就跟小佳同班，但两人很少有交集。宋明是出了名的惹祸精，三天两头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而小佳是所有老师的掌中宝，在宋明看来，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姑娘周围散着一股神圣不容侵犯的气场。

高二开学的时候，宋明没想到自己还会跟小佳同班，他以为像小佳这种女生肯定会选文科的。但最初的惊讶过后，宋明没再把小佳放在心上，毕竟做了一年同班同学彼此也不熟悉，估计再多两年还是不会有什么差别。

没想到两人的交集全靠他们的班主任带来。

有一次，刚打完篮球回来的宋明还没进教室就被告知班主任宣他去办公室，没办法，宋明只好带着满身汗臭晃了过去。不料，在办公室门口差点撞上低头走路的小佳，要不是宋明反应快，两人肯定会撞个满怀，但即使是这样，小佳还是抬头嫌恶地看了宋明一眼，讲了句“借过”就侧身挤过，头也不回地走了。宋明侧头闻了闻自己的胳膊，然后耸了耸肩，走进了办公室。

“其实，她侧身从我身边挤过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味道清新到连我都嫌弃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宋明对我说。

宋明之前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陈述一件事，而不是在跟我说话，所以他突如其来的感叹打得我措手不及。可宋明不等我做出回应，就像把我当作空气一样，继续他的故事。

班主任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让宋明和小佳做了同桌。同桌是个很奇妙的存在，平时借支笔借块橡皮，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包的时候提个醒，天天坐在左右也免不了眼神接触和肢体接触。慢慢地，即使是两个原本不熟的人也会熟悉起来。但小佳对宋明一直都不咸不淡的，或者说，在小佳看来，宋明只是个挡住出口的障碍。

真正的转变发生在某天午休的时候。

那天上完课，大家都去吃饭了，走到半路，宋明发现自己忘记带饭卡了，本来可以借用一下别人的就好，但宋明看着涌向食堂的大部队，决定还是回教室拿饭卡，正好避开人流。

宋明回到教室，看见小佳一人趴在桌子上。走近一看，小佳一脸惨白，一只手压在头下，一只手捂着肚子，看上去像是肚子很疼的样子，不明所以的宋明坐在小佳的身边愣了一会儿，起身去灌了一瓶热水塞给了小佳，然后默默的离开去吃饭了。回来的时候，宋明从学校小卖部给小佳买了些吃的。那时，小佳已经有点缓过来了，但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她轻声地对宋明说了声谢谢。这一水一饭之情让宋明的形象在小佳心里产生了变化。

宋明笑了笑说：“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帮她去灌水，也许是觉得喝热水包治百病吧。”

自那以后，宋明和小佳的互动多了起来。小佳用手将垂下的发丝扣到耳后的动作能让宋明回想半天，而宋明也发现自己注视的目光会让小佳害羞的低下头，脸蛋通红。情愫在两人之间肆意生长。

宋明和小佳住得很近。每天放学，宋明都会先走，然后在学校外面等着小佳一起回家。每天上学，宋明也会在一个路口等着小佳的出现。一路上，两人天南海北地聊天，聊看过的漫画小说，聊球赛电视剧，聊喜欢的歌和歌手，聊同学老师，聊心里的小九九，最后总被彼此相合的品味逗得哈哈大笑。

“我的初恋是从初吻开始的。”宋明的语气中不无怀念。

宋明说，那天晚上，他给小佳发短信让她下楼，然后他们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面对面站着。一脸疑惑的小佳看着涨红了脸的宋明，等着宋明说话。不知是月光、星光还是灯光照亮了小佳的脸，宋明着了魔般的把小佳拉近自己，近到能闻到小佳身上散发出的如夏日雨后般清新的味道。宋明搂住了小佳的腰，他能感受到小佳微微的颤抖，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低头吻上了她，四片唇瓣轻轻碰在一起，脑袋里一片空白。

那个吻让小佳成了宋明的女朋友。接下来的高中时光在宋明和小佳的腻歪中慢慢流逝。

高二的那个暑假，学校给准高三生们补课，让人心烦气躁的天气炙烤着每个学生，好好的暑假就这样没有啦。为了带小佳去上海看她最爱的五月天的演唱会，宋明在补课之余偷偷去打工赚钱，好不容易凑足了路费、住宿费和门票钱，宋明在网上订了票。

在收到演唱会门票的那天，宋明把小佳带到了学校的小树林，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当小佳看到宋明手里的五月天演唱会门票的时候，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宋明像做错事了的小孩一样傻傻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小佳一头栽进宋明的怀里，狠狠地哭了一通。后来，小佳告诉宋明，那天哭是因为自己发现误会了宋明。那段时间，宋明为了打工没有时间陪小佳，小佳嘴上不说，心里很难受，甚至怀疑宋明是不是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了。所以，当小佳看到那两张门票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错得那么离谱。

只是，也许所有的青春都要经历些变故方显得铭心刻骨。

在高三上半学期快要结束前，宋明被告知要全家移民去美国，手续都已经在办理当中了。这如明天霹雳般的消息击得宋明头晕眼花，他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该怎么跟小佳说。宋明知道父母不可能让他一个人留在国内，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可自己和小佳该怎么办？宋明一直没有跟小佳说这件事，直到最后再也瞒不下去了，他才告诉小佳。小佳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沉默，直到宋明离开。

小佳没有去机场送宋明，宋明带着青春的遗憾去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刚到美国的时候，很不适应，甚至排斥，那时的宋明格外想念小佳，每天带着失落的心情来往于教室、图书馆和宿舍。后来，宋明不再抗拒外界的东西，结交了一帮朋友，大家一起吃饭、出游、鬼混，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宋明还是会把那段记忆拿出来咀嚼。

大学四年，宋明交过两个女朋友，但是他从未真正忘记过小佳，只是想起的时候少了。宋明和第二个女朋友在大学毕业前夕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最后还是分手了，因为她觉得宋明还不够成熟。宋明当时觉得全世界都要崩塌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关了一个星期。宋明又想起了小佳，他拿出自己珍藏的照片，看着里面那张青春洋溢、笑靥如花的脸，他发现那段爱情才是最纯粹的，那个人才是自己最爱的。

“你还记得大学毕业那会儿吗？我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就回国了。”宋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所有人都很不解，为什么宋明会这么急着回国？

宋明回国去见了小佳，在一个晚上。宋明站在小佳家楼下，看着路灯下多年未见的这个女子，他一时冲动就向她求婚了。但小佳拒绝了宋明，用冷淡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宋明因小佳的拒绝变得歇斯底里，他气急败坏地对她说，你知道吗？你刚刚拒绝了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小佳怔怔地看着宋明，一脸平静，慢悠悠地说，早在四年前你离开的时候，你就失去你的了。

残存的一点理智和尊严让宋明选择了离开，而不是在小佳面前失态，他转身就走，没有向小佳告别。路两旁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宋明漫无目的地走着，满心复杂的情绪无处发泄，他开始狂奔，一个人在深夜的马路上。最后，宋明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回到家，定了最早一班回美国的机票，他不想再待在这个绝情的地方。离开那天，宋明在登机前给小佳发了一条短信，祝你幸福！他不知道小佳有没有回信息，因为在发完短信之后，他就关掉了手机，扔掉了手机卡。

“既然那么爱她，之后为什么不再回去找她？拒绝你一次就放弃了？”我从来不知道宋明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你没听说过相见不如怀念吗？有些事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不再见她，她就永远是我记忆里那个坚毅、固执，却渴望依赖我的女孩子，不会以别人的女朋友或是别人的妻子的形象存在在我的脑海里，这样我就可以把那段属于我们俩的青春岁月长久地放在心里。”

“还有，今天她结婚了。”

我恍然大悟，“所以，这才是你今天约我出来的原因。”

“我要是在场的话，恐怕会喝得烂醉。但我又觉得如释重负，她应该得到了幸福，这样我就不用有负罪感，不用放心不下她了。”宋明不停地给自己倒酒。

“臭小子，你就不要在这里伤春悲秋了，赶紧找个女朋友才是要紧事。”嘴上这么说，我心里一阵唏嘘。

吃完饭出来，我和宋明在门口各奔东西。我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紧了紧外套，疾步朝车走去，想着赶紧回家，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啊。

相对于曾经出现过的那些人，那些时光，生命是何其的漫长。时间这个东西，真的可以消磨一切，人会变了模样，爱情会变了味道，所以就让失去的人存在在记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