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巴黎的RER B号线上,我头戴耳机,里面传来宋冬野那慵懒的声音,是《莉莉安》。
莉莉安?好熟悉的名字啊,我想起来,自己刚刚才与薇薇安告别。
早上起来,薇薇安为我准备了早餐——一壶美式咖啡、一个羊角包、一个巧克力馅的面包,以及一根加热的法棍。
咖啡喝的我喉咙干疼,我向薇薇安要牛奶。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我学着牛的样子,哞哞地叫了两声,讨到一杯奶,代替咖啡,配着法棍喝着。
薇薇安的房子坐落于巴黎以西80公里的一个小镇上,确切的说,是小镇所属的一个村子上——来到她家做客的三天时间,除她以外,我只见到过三只猫、两个男人和一头驴。
下火车时薇薇安正打电话找我,一个转身我便看到拿着翻盖功能手机的她——七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未全白,是一种淡淡的浅黄色。
"Yano?"
就好像一个中国人没办法准确念出阿拉伯人的名字一样,薇薇安用一股地道的法语腔调喊着我的名字。
我上了她的车,是一辆什么品牌的车已经记不太清了。车身银白,手动挡,一辆类似于大众Polo的小轿车。你很难想象,她这个年龄的老奶奶,可以载着我在盘山公路上以近百码的时速肆意飞驰。
突然,道路变窄了,车子进入一片麦地,是那种我极喜欢的深米黄色。确切的说,陈奕迅的那张《品尝大气氛围》的专辑封面照片本可以来这里取景。傍晚金色的光线也非常适合拍摄。
听着窗外飞速向后退去的麦穗与车身磨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响声,我的内心并未像想象中的那样,获得大自然的安抚——
整个六月,我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泡在影棚,与来自时装设计系的同学们合作。
大概是深受都市思想的荼毒,我天真的以为在学习工作之余,去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住上几天,该是件惬意且应得的事。于是便心安理得地买了机票,飞往巴黎,再坐40分钟的高铁来到吉维尼——这个传说中的莫奈故居所在的小镇。
现在想来,怎一个附庸风雅了得。
就像吴伯凡在一篇文章中谈到的——所谓诗意地栖居,不只是远离人群造个房子。
哲学家海德格尔住在德国南部黑森林的一个农村,他说自己之所以居住在那里,是因为他认为那里有一种独特的节奏,一到了这个地方,他就受到了某种节奏的导引,开始思想,写作。他的工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在无声的旋律牵引下不由自主地工作。
这不就是进入了所谓的“心流”状态么?——
忘记自身、忘记时间、获得丰富的信息、做复杂的工作而不感到疲倦。
我想莫奈也是在吉维尼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心流之地”。他在门前的花园里画睡莲,并乐此不疲地修理着自己所心爱的花园。莫奈说这座花园是他一生中最杰出的作品。
尽管烈日当头,但凭着一点想象力,我很快便把自己代入莫奈的角色,拿着相机在花丛与人群中穿梭,偶尔也能拍到一两幅得意之作。
但在读了吴伯凡的那篇文章以后我才明白,这种借由某个人物,或者某段往事所引发的,类似心流的感觉,只是一种人为的勉强移情。它就像一个正在练习骑单车的孩子,一旦离开了父亲的保护便难以为继一样。
真正的心流状态,或者说真正的诗意地栖居,绝不是在某个空闲的周末,来到某个画家的故居瞻仰一番,然后回到庸常。而是应当在每一个庸常的日子里,去体会画家创作时的那种,能让周围枯寂将死的世界,重新焕发出新意的状态。
这点体会,或许是我除了从薇薇安那体会了一遍久违的奶奶般的慈爱之外,此行为数不多的收获了吧。
-End-
禅定瞬间:
“群山无言地庄重,岩石原始地坚硬,杉树缓慢精心地生长,花朵怒放的草地绚丽而又朴素的光彩,漫长的秋夜山溪的奔涌,积雪的平原肃穆的单一。”
这是海德格尔眼中的黑森林,算是再一次有力地证明,人类的确拥有一种能让周围枯寂将死的世界,焕发出新意的美妙能力。
彩蛋:
下图是此行我最满意的照片。算是在莫奈的加持下,偶得的禅定瞬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