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近视的越来越厉害,很多时候会猛然间觉得眼前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那些人们在我们的视线里,那些红色的鲜艳与绿色的葱茏,一旦我们视力丧失,存在不存在,都不是我们世界里的真实,只是一种印象,和那样的印象里排斥孤寂的情感。海伦凯勒用她的心观察着、欣赏着、留恋着这个我们习以为常的美妙世界,她用《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表达了对光明世界的渴求,对生命状态的思考,对人们选择珍重的劝诫。我在想,如果我有三天突然失明,而又不知道三日后会再度恢复光明,我又会如何安排这三日的生活,又会有怎样的一番慨叹与感悟?
失明的第一刻,不,失明的第一天,我可能都会沉浸在失明的悲伤之中,可能会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一阵歇斯底里的痛哭,哭些什么呢?不太清楚,也许是哭为什么这样的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也许是哭与那些日出日落的自然景象,那些人来人往的社会风情再也无缘,甚至身边熟稔的容颜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在记忆里拼接,稍不留心,就会被摔得粉碎;也有可能只是哭,要把来到世间所有受过的委屈,所有爱过的人,所有美好的过去全部哭出来,好让自己的脸庞感受到它们的温润,让无助的双手捡拾岁月的残渣。
我坐在庭院里,有墙的也好,无墙的也罢,斜对夕阳,夕阳与我无关,一遍一遍听那些曾经喜欢的音乐,现在或许更加喜欢,只是听,不去想,就像平常闭上眼睛去听这些音乐一样,就像没有失明一样。这样,我可以一直呆着,呆到晚上,晚上也与我无关。是时候回到我的亲人旁边了,他们不会比我好受到哪去,如果我固执的一个人呆着,不说话,没有一点声响,会让他们一直处在惊恐之中,会让每一个亲人承受本不该属于他们的悲伤。所以,在晚上,我会回到他们身边,听他们讲话,不一定要跟我说,我也只希望他们忽略我的存在,像以前一样拉那些永远也拉不完的家常。我只想倾听,当然,还是会默默流泪,这又会让他们停止交谈,在大家都还没适应这一现实之前,总有很多东西能随时的勾起我的伤感,还是听歌吧,我和他们都需要时间来克服。到睡觉的时间了,又觉得时间突然变得没有什么意义,时间像光线一样游离在我的世界之外,什么“匆匆”啊,什么“忙碌”啊,这些字眼在这个夜晚全都淡褪了。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起童年,想起少年,想起青春的日子里青涩的情感。其中有一些谜,到现在还没解开呢!最早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呢?那天晚上的飞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迷糊的错觉?那个还没有看就被我撕掉的来信究竟是些什么内容?只是,一切不再来,就在这样的回忆和思考中,我在失明的第一个夜晚睡去。
失明的第二天早晨,真的想不好是在醒来的第一刻翻身起床,去摸索去感受清早的凉,还是呆在床上等待,等母亲叫我吃饭,等哥哥把我需要的东西放在眼前。啊!又是“眼前”,我突然的为这个字眼感到懊恼,那是一种嘲讽,苦味的辛辣——带着咸,后悔吗?就算是快乐充实的过着每一天,就不会失明了吗?因为对这个世界强烈的留恋,就不会有死亡降临了吗?哈哈,人就是这个样子,追寻生命的真谛,探索自身的存在,却在追寻中迷失,在探索里消亡;世界也是这个样子,时空无限却反复循环,出发、归宿,只是一个点。
穿好衣服,随便吃些东西,继续听昨天的那些歌。母亲怕我承受不了其中的孤寂,会问我想要哪些东西,会不停打听治疗的途径,会催哥哥不停奔走,会安慰我不用等很久就能重见光明或不管有多困难也要治好我的眼睛。她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一直如此,对孩子的爱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哪一天这份去爱的权力也被剥夺或无力行使的话,她就真的没有什么幸福的盼头了,也没有理由快乐甚至悲伤的支撑下去。我自然不希望母亲过分担忧和伤心,经过这么多年,想象过很多人生的场景,仔细想来,这也算其中一个,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心与脑成了密不可分的兄弟,支撑着躯体和灵魂的完整。也想过亲人之间、恋人之间、朋友之间,到底是先去的人放弃了生的希望,还是活着的人承受了思念的煎熬和享受着还能思念的幸福。很多时候我们希望承受不幸的是我们,而不是其他人,也有些时候没有明白过来,认定是自己承受了不幸,而不是其他人。我感激我的母亲,感谢她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所以我庆幸,失明的人是我,而不是母亲,我比她更有时间去调整;若有一天某个人先去的话,也是我,她有三个儿子,而我只有一个母亲。
哥哥也会来安慰我,不过更多的是鼓励我去面对,去学习,去创造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这也是我所想的,我会告诉哥哥,不要再为我的眼睛来回奔波,如果因为医治我的失明而让这个家再度陷入困顿,我是不会接受治疗的。有一台电脑就够了,能听到自己喜欢的音乐,也就满足了,既然我喜欢这方块的文字,那就应该用它去敲开命运为我留着的另一道门。我有口,可以问;我有耳,可以听;我有手,可以写;我有脚,可以行。远方流浪者的足迹,已在心底留下鼓舞人心的乐谱;城市乡村多愁善感的精灵,已在脑中构筑另一个完整清白的精神世界。这些在我想象的场景里发生过,也注定在我的生命里再次发生。
晚上我不再和他们搁开,他们在厨房里忙碌,我就听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蔬菜倒入时油的“滋滋”声;他们看电视,我就专注的听那些人物对白,在心底尽力模仿,为我的想象丰富素材;他们有什么要做的话,我也可以伸出手去帮忙,布的滑与糙,草绳的分与合,即便没了视力,我也是熟悉的。第二天的晚上,就当自己是电视里的主人公,在寂寞的夜晚等待着最后一个入眠,带着希望和坚强。
第三天开始了,我很早的起了床,摸到脸盆,猛的洗了几把脸,顿时感到清凉,精神,然后摸到水桶,打满了,提回厨房。突然间很想做这些事情,不知道曾经那么多个在家的日子为什么总喜欢赖床,为什么每次答应母亲学做饭学炒菜却总在饭时避开,为什么想好了打扫庭院却在拿起扫把时习以为常。总以为长大了,却不知道,长大了的我们更会做“小孩”了。
还是简简单单的吃了几口饭,想自己出去走走。母亲让我等小侄子吃完了陪着去,想想也是,不能太过任性,自己也从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小侄子很听话,拉着我的手问我想去哪儿,那圆嘟嘟的小手抓着我的手指,感觉往昔重现,他还不会跑的时候,也是这两双手,只不过是我的抓着他的,只不过我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径直牵着他到我喜欢的每一个地方,前院的几棵柿子树,应该是发红了的,柿子也露出淡黄的色彩,屋后的桃园,桃园往外是苹果园,还有一片西瓜地,桃树下面是草莓,苹果树下是菠菜,就在这么一个乐园里,小侄子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不用再让我拉着他的手。
我说,就去屋后吧,去那片林子,风穿过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鸟儿蹦跳鸣唱,小孩子照看着羊群,不时还有卖货郎高声吆喝。小侄子倒是很细心,怕我撞着墙,又怕我碰着树,还摸了块糖要填到我嘴里。到了地方,我摸索了一个地方坐下,让小侄子自己去玩,他不肯走,说是答应了奶奶要陪着我的,也就让他坐下了,他很是高兴,糖在嘴里嚼的咯嘣咯嘣,不知道小时侯的自己是不是这个样子,有没有这么听话。靠在树上,吹着风,听着鸟叫,不自觉的哼起歌来,侄子听到了非要学,于是在田野的对面,我又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唱起了《小二郎》,《小草》……
不知道唱了多久,后来就不是我在教了,我陶醉在自己的嗓门里,侄子倚睡在我的肩膀,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在唱歌给他听了,在摇篮里的时候,在我抱着他的时候,在我牵着他的圆嘟嘟的手的时候。我没有叫醒他,接着唱《稻草人》,《一生有你》,《遗失的美好》,《昔日再现》,《雨的旋律》……这些是唱给我的。
又到了晚上,听母亲说月亮很大很亮,也很圆,我知道她所说的情景,因为记忆里的男孩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在睡前的十多分钟呆在梧桐树下看月亮,因为相信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比如流星或是飞碟。现在是看不成了,漆黑的夜晚连做梦都不会有半点光影,我在想如何开始我的征途,要安排哪些人物与故事,要穿越哪些迷雾与屏障,在又一个难眠之夜。
第四天,醒来,整个房间被光线充满,迷迷糊糊记得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好像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