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还敢回来？

这是小六见到周梓忆说的第一句话。来人满不在乎地从矮墙上翻下来，手里拿着半个月饼。

小六一半的注意力在周梓忆的身上，另一半在那半个月饼上。

想吃吗？

小六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王妈妈为了惩罚她，很多天她都没有吃好了。

想

来人在他破烂的上衣里又淘了掏，拿出一个油纸包。

给你。

小六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好像下一秒这个油包就会消失掉一样。

周梓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吃吧，以后哥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小六的嘴巴里满是月饼的香味，一双好看的眼睛望向周梓忆，含糊不清道：

周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周梓忆好看的眉毛挑了起来：过两天我就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叫鸳鸯楼，听名字就知道是烟花之地。

建安有一条烟花巷，里面大大小小青楼十二座。鸳鸯楼便是这其中的一座。

兴元十年，天气大旱，颗粒无收，很多老百姓都逼到没办法，唯有卖儿卖女才能换的一点口粮。

来鸳鸯楼里找乐子的王公贵族不在少数，自然来这里卖儿卖女的也是随处可见。

小六虽然只有六岁，但是美人的模样已经开始显露出来。在一群卖女儿的队伍中，鸳鸯楼的老鸨王妈妈一眼便相中了小六，因此还多给了小六父母二两银子。

可是，王妈妈不会让我走的。小六啃着月饼，心里有些胆怯。

她不是你妈妈，以后别叫她妈妈。周梓忆的眼睛里带着不屑。她是一个坏人，知道吗？

小六嘴里满满的都是月饼的甜腻，她信周大哥，周大哥说什么都是对的。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不叫她妈妈，她是坏人。

鸳鸯楼的院子里有一颗梧桐树，小六六岁的时候，梧桐树正好长到了一楼转角的那个窗口，现在小六十六岁了，梧桐树已经长到了三楼幻音阁的窗口。

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带的这个钗啊，这个钗一个铜板都没人要，今天全建安的王公贵族可都来看你了，你可别给我整些乱七八糟的。

光洁的铜镜中照出一张美人的脸，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

王妈妈一把扯下那支做工粗糙的木簪，随手拿起一支金步摇插好。

这样子才更美。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人。眼角笑到眉梢。

云芝，快把姑娘扶到碧云阁侯着，我先去看看李世子来了没有。

桌上还放着那支木簪。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话：小六，你的生日快到了，这个是送你的礼物。你等我两天，两天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懵懂的小姑娘郑重地接过这个做工粗糙的木簪，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大大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等你的。

小六不喜欢鸳鸯楼，因为王妈妈总是让她做这样做那样，她不想做，但是又不敢。因为她只要违背了王妈妈，王妈妈就会让人打她，还不给她饭吃。

这里有好几个和小六一样的女孩子。但是，她们都被安排到一些姑娘的房中去伺候了，只有小六一个人被单独留下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被安排去伺候那些姑娘，所以她每天除了听王妈妈的话，其余时间都看着院子里的那个梧桐树。

当梧桐树又一次黄透的时候。她见到了还是小孩子的周梓忆。

他被倒挂在树上

破烂的衣服几乎遮不住他的身子。小六看到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他是一个乞丐，因为偷了一位贵客的东西，被当场抓获。王妈妈为了平息贵客的怒气，他被打的昏迷后，又被吊在了后院的树上。

夜里

小六看着他被扔进了柴房。

等周围的人都睡熟不再有动静了，小六悄悄拿上自己留下来的一个馒头和之前因为自己划伤手臂王妈妈给的金疮药，一路摸索到了柴房。

他就静静地躺在那一堆柴上，毫无生气的样子。

小六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皎洁的月光透过破烂的木窗，半格光影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一双好看的眸子正装满了月光，冷冷地看过来。

你是谁？

小六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半响才呆呆地回答，我叫小六，是这里的……嗯……一个小丫头。

待看清小六手里的馒头，地上的男孩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贪婪。

这个给你的。小六将馒头递过去。

只用了两口，馒头就从他的手里消失不见。

小六惊讶地看着他，正要说话，恰好又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在往这边走，急得把药往他怀里一扔，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此后，小六每天都会给他带两个馒头过去，伺候小六的丫头，以为小六长个子，食量大了不少。

后来，他不知道怎么求得王妈妈的收留，成为了鸳鸯楼里面的打杂工。

再后来，她知道他叫周梓忆。

王妈妈叫她好好学琴棋书画，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说这话时，王妈妈的眼睛正盯着院子里刷恭桶的周梓忆。

小六没有忍住，小声的嘟囔一声，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一声脆响，王妈妈手掌刚接触到小六脸的时候，周梓忆正好看到。

你个小贱货，毛还没长齐就想着男人了吗？姑奶奶我告诉你，你以后是要给我挣大钱的，那些泥地里的下贱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自己配不配。

周梓忆知道，王妈妈这是在骂他，但是，他不在乎，他心疼的是那个坐在房间里，想哭又努力忍着的小丫头。

小六心里很委屈，但是她知道哭没用，半边脸肿得老高，硬是扛着一口气没有掉一滴眼泪。

等到晚上她再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并不在。

再后来见到周梓忆的时候，他说会带她离开。

小六等了两天，两个月，两年甚至更久。

周围人已经忘记曾经那个被吊在树下的那个小男孩的时候，小六还在等他。

一转眼，小六十六了。

云芝将小六，不，现在是萧艺姑娘，扶到碧云阁。这里算是一个后台的包厢，美人的身影在缥缈的细纱后面显得隐隐绰绰，下坐的王公贵族们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萧艺姑娘艳绝建安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王妈妈看到下面的沸腾，嘴角都合不拢了。

她扭着她肥重的身躯走到前台。笑意然然地介绍着小六。脚边堆满了下面那些人扔上来的碎银子。

这么多年的空等，她心里会不会有恨？她也不知道。毕竟，他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云芝看到面纱后姑娘的脸颊上似乎划过一滴泪，她睁大了眼睛再看，姑娘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或许，是我眼花了。云芝想。

只有小六知道，她在心里和他告别了。

周梓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