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小侯爷,你有没有听说过,半夜吹箫会引来什么鬼呀,魅呀,特别是横死的人,嗯?”美妇千娇百媚地倚在房门上,像是风光旖旎的画卷,但声音中却多了一分威胁。
薛林儿看着自家娘亲一脸阴云密布地凑近那个粉雕玉琢的小胖子,不动声色地扶了扶额。那小胖子缩了缩脖子,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死盯着娘亲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对视几秒后转过身就飞奔起来,跑远之后还不忘回过头来,向薛林儿大喊,我一定会回来的!
几秒后,“娘,你又吓跑了我的童养夫。”薛林儿带着微微幸灾乐祸的笑意假装埋怨。
“娘给你重新找好的,这小胖子半夜三更来老娘这儿装神弄鬼,娘不要这种媳妇儿!”中年美妇朝包子远去的地方白了一眼,目光中满满都是嫌弃。昨天晚上那死小孩在院子里吹了一晚上的箫,如果不是拼爹拼不过他,早就把他屁股打肿!薛林儿看着自己娘亲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一阵了然,昨天她爹兴致勃勃地来这儿,那,爹娘当时其实是在……咳咳……滚床单对吧。这孩子,又是从哪儿听来半夜吹箫是件浪漫的事?夜半箫声,你以为你是狐仙啊!
据说她和小侯爷是在她的抓周宴上初遇的。据说当时刚刚足月的她面对满桌子的书啊琴啊都是一脸鄙夷的神色,左挑挑右捡捡,最后无聊地开始啃小脚丫子,口水顺着脚流了一滩也不肯再碰任何东西。
“林儿,乖,拿这个。”薛老爷子见孙女儿迟迟不下手,便把一卷古画赛到薛林儿白嫩嫩的手里面。“哼!”薛林儿小嘴一瘪,把爷爷递来的画扔下了桌子,再送了爷爷一个白眼,扭过头去又啃起脚丫来。
“这……”薛老爷子嘴角抽搐着,一阵尴尬。死丫头片子,薛老爷子在心里埋汰着自家孙女,却被薛林儿投来的目光惊了一惊,那丫头的眼神里有什么?同情,嫌弃,怜悯,无奈……
“咳咳……”自家孙女儿是把自己当成什么在看?
这真是自己孙女儿吗?
怎么越看越像一只小狐狸?
和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儿媳妇儿一模一样。
家门不幸啊!
薛老爷子命下人拿了帕子来,轻轻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这时来看热闹的定北侯夫人怀里的小侯爷不耐烦地小声咿呀,在定北侯夫人怀里不安分地闹起来,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肉肉的鼻子皱在一起。薛林儿斜着一双大眼睛仿佛看白痴一样向声音来源看去,突然两眼放光,飞快地爬到定北侯夫人面来前,肉呼呼的小手一把抓下了小侯爷腰上佩戴的白色玉佩,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众人愣在原处,连狐狸一样的薛老爷子也没反应,只有小侯爷望着薛林儿有些狡黠的神情,呆呆地吸了吸手指头,莫名感觉有些委屈,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睛,“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梨花带雨,好看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不是因为东西被眼前好看的妹妹抢了,
而是……
居然被比自己小的人欺负了,好没面子,好没面子。
长大之后小侯爷总是这样狡辩自己哭的原因,理由找地十分勉强。
被哭声一振,呆立的众人统统望向定北侯夫人旁边的侯爷和一旁薛林儿的祖父,二人对视一笑,眼神中均是贼光一闪。
“侯爷,老夫这孙女儿看上你家小侯爷的玉佩,不知可否忍痛割爱呀?”薛老爷子用手摸着下巴上蓄长的胡子,目光含笑望着眼前的定北侯。
定北侯笑得跟狐狸似的,缓缓道“薛相有所不知啊,这玉佩是内子留给我儿媳妇儿的,可若得贵府小姐偏爱,不如……”
薛相捻着自己的胡子,眼中精光一闪,“若是侯爷不嫌弃我相府门庭低矮,老夫当是极愿与侯爷结成亲家。”
门庭低矮?一众心中暗暗挪揄薛老爷子,他是在说笑吗?
“薛相既有意,本侯也是极欢喜的。”
……
“恭喜相爷啊,得了这么一个孙女婿,可真真是小姐的福气了。”一个明显发福的中年男人堆起笑恭维,奴颜媚骨的猥琐小样儿让一旁的薛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姐看着就是个聪慧的侯爷白得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儿媳,恭喜啊!”
“恭喜相爷,定北侯……”
定北侯和薛相对众人的恭维话照单全收,心里十分畅快。
于是,在所有人的恭喜声中,她,薛林儿,就后知后觉地被自家爷爷卖了!
孽缘啊孽缘!
“你看你现在那傲娇小样儿!刚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见那小子有几分美貌就把人家玉佩扯了,你让我怎么给你找满院美男?!”
薛林儿冷冷瞥了一眼感慨万千的娘亲,没说话。
“还是娘亲去把亲事退了吧?我早就看不惯那小子了!”薛夫人朝女儿挤眉弄眼,笑得千娇百媚。
“你敢。”薛林儿冷冷瞥了一眼自家娘亲,送去犀利的眼神。
“为个童养夫你居然凶你娘亲,哇哇,女儿翅膀硬啰!”薛夫人边说着边痛心疾首地拍着胸口,顺便一只眼睛眯成小缝观察女儿的神色。
薛林儿一阵抽搐,默默对自己说,不理她,不理她。
谁能收了她这个没节操的娘!
【贰
时令已经是盛夏了,烈日炎炎,蝉鸣蛙噪,没有风。
侯府花园中传来女孩气急败坏的怒吼,“你干什么,放开我!”
“我不放。你是我媳妇儿!”
是不是媳妇儿跟放不放有什么联系吗?!薛林儿表示无法理解小侯爷逆天的思维。
“再不放开我踢了啊!”薛林儿咬了咬银牙,向后用力猛踢。“啊!”只听得小侯爷杀猪般嚎叫起来,然后迅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式跪到地上,捂住某处,表情扭曲。薛林儿面色微微涨红,讪讪地将眼神移开,好像,踢错地方了……
“林儿你不要生气,我昨天看到我房里的丫鬟和一个男人在我的床上脱光了衣服打架,我说我要告诉爹爹他们打架,丫鬟不许,还告诉我这不是打架,这是闹着玩,说我可以和我媳妇儿也这么玩,还说妻子会很喜欢丈夫这样,我,我,就想你会不会喜欢……”小侯爷可怜兮兮地睁大他水汪汪的眼睛,额头上有汗水,似乎,还忍着痛?薛林儿额头上的青筋一会儿隐一会现,妖精打架?侯府的这些丫鬟们,都欺到少爷头上去了,薛林儿看着地上极力隐忍疼痛的小侯爷,心中有些酸酸的,是……母性泛滥吧?
“你告诉林儿,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薛林儿费力地把他扶起来,循循善诱,眼神像诱拐萝莉的怪大叔。
“是,是,她说不能告诉其他人,我是君子,爹爹说君子要信守承诺。”小侯爷难得傲气地仰起头,薛林儿扶额,她受够了。
“你不告诉我,我会不高兴的。”薛林儿嘟起粉嫩嫩的小嘴。
“好吧,”小侯爷抽噎着,“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说着把嘴巴凑近薛林儿的耳朵边,吐着热气,薛林儿觉得耳朵痒痒的。
从远处看,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说悄悄话,正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之景——如果忽略女娃娃眼睛中狐狸的光。
……
“哈哈,薛相,这两个娃娃感情好哇,本侯极不舍得送他去国子监,不过这年纪也足了,是非去不可的,我儿日后有出息也是林儿的福气啊!”
“侯爷所言极是,老夫只有这一个嫡亲孙女儿,自然也不希望她受委屈。”
薛相只想那小祸害快去吧,越快越好,前几日自己那厉害儿媳妇儿可抱怨了半天,这小侯爷来一次她抱怨一次,还把相府闹得鸡犬不宁,自己这七十岁的身板可再经不起折腾。侯爷自然不知道这老狐狸心里的算盘,只一心觉得自己未来儿媳妇越看越顺眼。
薛林儿自是不知道两个老狐狸有偷窥的癖好,只一味地在心里盘算着。至于小侯爷,一脸懵懂地看着薛林儿粉嫩粉嫩的小脸蛋,竟是入了神。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是他眼中最好的风景。
翌日,微风欲醉,细语梧桐,闲碎芭蕉,姹紫嫣红开遍。
薛林儿带着丫头来到侯府,侯爷夫人迎上来,亲热地把她抱起来,薛林儿被抱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却不敢挣脱。待侯爷夫人放开她之后,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林儿可是来找阿璋的?”定北侯夫人笑问。
侯爷夫人见她点了点头,心中一阵窃喜,自家儿子总往相府跑,有时半夜三更都不在,她总觉得是自己儿子热脸贴冷屁股,如今一看,儿子还是不错的,这小丫头不也巴巴往侯府跑了一次。她带着薛林儿往后院走,侯府的风景倒是很不错。轩榭亭台,雕梁画栋,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她,才不是来看风光的。
薛林儿突然停下步子,注意到了什么似的,一脸委屈地指着定北侯夫人背后花枝招展的大丫鬟“琼姨,阿由的丫鬟是不是也和你身后跟着一样美?”
“如果林儿不喜欢,琼姨把她们换掉就是。”侯爷夫人心情舒适,这小嘴嘟的,是在吃醋?
“那,琼姨,你把她换掉好不好?”薛林儿的目光越过跑来的小侯爷,盯着他身后的丫鬟。
“林儿,爹爹要送我去国子监,我不想去,我想陪你。”小侯爷一脸郁闷地嘟起小嘴,他才不去什么国子监,等他回来,林儿红杏出墙了怎么办!
国子监吗?薛林儿一愣,随即笑了笑,“你去吧,我可以来看你呀!我希望你去。”
“好吧。”小侯爷有些低落,眼睛中的神采暗淡下去,不过还是答应了。
小侯爷低下头想了想,又仰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薛林儿,“你可不许红杏出墙。”
红杏……出墙?
突然有想揍他的冲动。
侯爷夫人看得一阵心酸,她儿子那么听话她怎么没发现?侯爷夫人只好看向儿子身后低眉顺眼的丫鬟,刚才,林儿说不喜欢她?果然是个狐媚子长相啊!她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下面的人把那丫鬟送走,小侯爷没发现,但薛林儿却勾起一个笑容。
那些不安分的丫鬟,怎么能留在身边呢?
如果他去了国子监,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吧?
我带着记忆回到这一世,只是为了等你长大,与你一起看时光荏苒,细水长流。
我们,就不会再错过了吧?
薛林儿眼眶微微湿润,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亲爱的他。
但是,聪慧如她,也没有想过,在她抓下他玉佩的时候,命运已经不再和前世重合。譬如,那个媚眼如丝的丫鬟,譬如,去国子监这些事?
【叁
七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是艳阳天,这一秒已经大雨倾盆。黑云压城,梧桐在狂风中颤栗着,在石子路上留下狰狞的影子。
在榻上小憩的薛林儿猛地睁开眼睛,神色惊恐,身上被惊出了冷汗。
大风还在肆虐着,把雨斜斜吹进了屋子,薛林儿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当她缓缓抬起头时,泪水已经泛滥,甚至面容也模糊不清,只有黑暗里那双美丽的眼睛,明亮地让人为之一颤。那是经过暴雨肆虐后天空的颜色。
......
头痛欲裂
薛林儿模模糊糊醒来,眼前景象似有一层雾般迷蒙不清。她费力地撑起身子,扶着沉重的脑袋,感觉整个身子都在烈火中焚烧。
“解忧,”她唤来丫鬟,嘴唇干裂地厉害,“什么时辰了?”
“还有两柱香时间天便要亮了。”闻声而来的解忧垂下眼帘,淡淡地回答。
“那我要起了,天一亮,便陪我去长奉寺罢。”薛林儿坐了起来,让解忧上前为她穿衣。
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薛林儿便携了解忧,马不停蹄往长奉寺奔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狂风骤雨后的一丝湿润,风依然肆虐,在烈日炎炎的夏日里居然也会刺地骨头生疼。
如果有一天,世界将以一种最绚烂的姿态结束,在死亡之前,你会不会依然笑看这末世的美景?会不会捧上一杯素来喜爱的清茶,斜倚在阑干上,观赏着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人们惊慌失措的身影?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她,应该是惊慌失措的那些人。她笃定。
……
“施主既非此处人,为何偏偏要执拗改变此世命?”老和尚笑得像弥勒,语气平淡。
“可若我偏要改变呢?”薛林儿注视着老和尚,目光微凝,剑一般的眼睛泛着寒光。
老和尚不动声色地看了薛林儿一眼,暗暗摇了摇头,却只是默默地煮着面前的茶。茶香四逸,清苦中隐隐有几分清冽。诱地薛林儿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想把味道记在心里。
“施主,先用了这杯清茶罢。”老和尚把茶倒入杯中。
茶在杯中,人在命中,生生世世,终逃不过这枷锁,不过枉费力气。人,总是被命运送进一个又一个固定的环节中,惶惶不可终日。无法逃脱,更别提改变。
薛林儿接过茶,思索一番,把茶洒向那棵菩提树下。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和尚。
“可惜了一杯好茶。”老和尚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惋惜,慢慢踱步离开。
薛林儿怔怔望着老和尚离去的步子,手渐渐紧握,指甲刺进肉里,血顺着手一滴一滴向下掉。
难道,真的,就无法了吗?
……
前世的经历穿成了最心疼的线,让薛林儿的记忆在惊涛骇浪中清晰。
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有那么爱他。但白衣胜仙,有温暖笑容的他已经是京城所有世家女子最迤逦的美梦。他对谁都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偏偏面对这她,才会多流露出一丝温柔来。那些聪明地成了精的世家女子自然明白了他的心思,明面上与她是手帕交,暗地里不知使过了多少绊子。也只有她,才会把那么多的误会,流言,伤害当做偶然。
在那么多或真情或假意心系小侯爷的世家女子中,那个骄傲明艳的宜柔郡主的出现,让他们的生活面目全非。
权倾天下的母亲,倾国倾城的容貌,温柔小意的宜柔郡主应当是被众人宠着长大的。没有人会不被她吸引——至少,在他之前。
她求了她的皇帝舅舅给她和小侯爷赐婚,面色涨红,人比花娇。皇帝极疼这个外甥女的,自是不迭点头欢喜答应。
翌日,便传来小侯爷抗旨的消息。
在薛林儿意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纵是为他担心,但心中总有窃喜,原本暧昧不清细细密密的小心思,终于水落石出。襄王有意,神女并非无情。
抗旨不遵本是大罪,但定北侯极力压制,终于不了了之。
原本一切都变得如想象中一样美好,但命运总是事与愿违。恼羞成怒的宜柔郡主央了九皇子施计约了薛林儿出来。皇帝有三个成年的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兢兢业业,最是有望继承皇位,唯九皇子不务正业,夜夜留宿花街柳巷,家宅中莺莺燕燕成群,皇帝却十分偏爱九皇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不过养一个闲散王爷罢了。
当薛林儿意识到不得劲时,已经浑身无力。
翌日醒来,下身撕裂般疼痛。浑身上下都是紫红色的伤痕,惊心动魄。
纵然薛家再疼孙女,也不会与天家撕破脸皮。九皇子已有正室,薛林儿在娘亲的泪眼婆娑中被一顶粉红小轿抬入九皇子府中。她没有看见他,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他现在心境又是怎样?失望,痛苦,绝望?她不敢去想。
她恨透了宜柔郡主,恨透了九皇子,恨透了权。也,恨透了自己。如今失了清白的薛林儿,怎么可以再与青梅竹马的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九皇子来说,不过多了一个貌美如花的侧妃,但对他来说,是少了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她每日望着窗外的夕阳西下,听着蝉声聒聒,数着剩下了漫长的时光,一天天消瘦下去。
她听说大将军平了叛军,今日是叛军首领人头落地的日子。是了,小侯爷整日买醉,夜夜爬上墙头静默地看着一处灯火,也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一天天神色低迷。终于有一天,他领着自己暗中的几路人马,闯进公主府,在公主驸马面前手刃了那不可一世的宜柔郡主,又乱箭射死了前来救援的九皇子。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满手鲜血地半跪在地上微笑着,像地狱里的修罗,微笑的死神。闻讯而来的士卒们小心翼翼地上前,见他不再动作,便哄拥而上擒了他。
皇帝痛失爱子,十分震怒,削了定北侯的爵位,徐家全部下放,男子世世为奴,女子代代为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那坐在高位上的人,早已忌惮了功高盖主的定北侯。
而他,则今日斩首示众。
午时三刻。
“啪!”刽子手将手中的酒向后一扔,酒碗在地上破碎,声音清脆。
……
“侧妃娘娘,那凶人于人头落地,九爷也安心了。”
“是啊,安心了。”她闭上如画的眉眼。
我会来陪你,阿璋,我会永远陪你,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
次日
“啊!”进入薛林儿房门的丫鬟尖叫起来,声音颤抖,“侧妃娘娘,去了……”
……
从记忆中醒来,薛林儿已经泪流满面。如果这一世,我真的无法改变我,你,我们的命运,那我也会一直陪你,永永远远不分开。但,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薛林儿憋回了眼泪,手紧紧握着。紧闭的桃花眼陡然睁开,想星星一样耀眼。
【肆】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如今已是他离家的十一个年头。
世人莫不称赞薛家姑娘肌肤盈盈如雪,眉眼如画。生得一副极好的样貌。十一年,足以让她成长为明艳动人的女子,也足以让他变成翩翩儿郎。
“乖女,那愣头小子又来信了,装得文绉绉的,渍渍,老娘若不是见过他穿尿布时屁颠屁颠的小样儿,还真会被他这人模狗样给骗了,就把我闺女你嫁给他。”薛夫人婀娜多姿地走进薛林儿的房间里,步步生莲。
薛林儿自动忽视自己美艳的娘亲,只把她手中的信一把夺下。“娘,如果没事,你可以考虑和爹爹给我添个妹妹,最近你真的闲得无聊了。”语罢便进了内间,留下薛夫人在那儿吹胡子瞪眼。
这丫头片子越来越傲娇了,薛夫人心里暗暗编排,也不知道是从了谁,自己和他爹可不是这重色轻爹娘的性子。哎,还是再生一个贴心的娃吧。想通了之后的薛夫人心情格外愉快。哼,小丫头,有了新的娃,老娘就不和你玩儿了!
在早朝的薛老爷难受地摸了摸涨红的鼻头,努力忍住了莫名其妙的喷嚏。由于与喷嚏抗争得难受,面色青紫,十分扭曲。正欲退朝的皇帝看见薛老爷那副极力隐忍的样子,每个皇帝都是好奇宝宝,于是他问道,“薛爱卿可是有话要说?”
薛老爷子本以为皇帝是在和自己说话,正欲说无事时,发现皇帝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儿子若有所思。薛老爷子扶了扶额上的汗,以为自己儿子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便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薛老爷接到父亲的眼神,心中欲哭无泪,谁会知道自己现在其实一点也不想说话?
众臣都打量着薛老爷,见他终于张开口,皇帝也在等着他发出声音。
“啊嚏!”
皇帝:……
薛老爷子:……
众臣:……
“臣失仪。”薛老爷立马跪下,心里泪如雨下,脸上是猪肝色。
“无碍,爱卿果真不同凡响。”皇帝感慨。
薛老爷望着一旁老父投来的恶狠狠的目光,一阵尴尬地苦笑。真的不能怪他啊!
……
再说薛林儿拿了信进了内间。
她并不急着打开,而是从匣子里取出另外的信,有些信纸,都已经开始发黄。
纤纤玉手抚摸着这些信,终于把他们一一打开,平放在桌子上,仔细地端详着。嘴角是微微笑意,盈盈动人。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别致的小脸上是酣醉的浅红。这惊鸿一瞥的笑容惊呆了推门进来的解忧,也看傻了不经意从窗外经过的少年。
薛林儿不曾想过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惊了别人的梦。她把每一封信都小心地阅读,再用深深浅浅,低回婉转的声音将他们念出来,在铭刻在心中。
“林儿,见到信,你会不会高兴?夫子待我很好,但我过得并不开心,我好想见到你。但爹爹说,我要成为一个足够厉害的人,瑾姨才会把你嫁给我,你不要不开心,不是我不来找你,只是为了让我可以更厉害!”
“林儿,上元节到了,每年都会和你一起看烟火,今年,你也不会是一个人,我让爹爹把啊喵给你,你一定要很喜欢才好!”
那时的小侯爷,第一次离了家,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包子,信上的字张牙舞爪,歪歪扭扭,但她仍可以感觉到他写得极用心,从一字一句间,她也感受到他的情谊。
“林儿,见信勿念。夫子说写信要加上这样的话才好,可为什么要勿念呢?我明明希望你每天都可以念着我。但如果思念是不快乐的事,那么就见信勿念好了……”
“林儿,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林儿,见信勿念。果真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字一句早已经被她刻到心里。
在最好一封信中,只有两个字,他说,归来。
【伍
她便一心欢喜等他归来。
这一世,他也若星辰般熠熠生辉。
而她却早已经不是任人宰割的薛林儿,宜柔郡主又能耐她何?她只用安安静静等他归来,与他偕老。
她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他的心。等闲变却故人心。
小侯爷终于回来了。薛林儿飞快地梳洗,带着解忧就往侯府跑。推开门急匆匆的她撞到了薛夫人。
“娘,阿璋回来了!”薛林儿扑到薛夫人怀里,欣喜地流泪“我要去找他。”
“林儿,你听娘说,”薛夫人把她身子扳正,向来风轻云淡的脸上是淡淡的愁色,“安静下来,人家一家团聚你去凑什么热闹?过几天再去不好吗?”
薛林儿没有注意到娘亲脸上的愁色,躲开她,只一味地向侯府快步走去。
“林儿,林儿!”薛夫人追不上她,只瘫倒在地上。丫鬟们急忙把她扶起来。薛夫人望着薛林儿去的方向,眼睛中有泪,“傻孩子……”
……
“薛小姐,你不能进去,夫人少爷还在说话呢!”
“我为何不能进去,夫人素来疼我。”薛林儿柳眉一竖。
“哎呦,薛小姐不要为难奴婢。”
“让开!”薛林儿推开老嬷嬷,径直闯了进去。
屋内三人皆看着薛林儿,琼姨的目光越过她,似是在埋怨老嬷嬷没有拦住她,而房中一个俏生生的女子一脸诧异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幕。那女子端着手里的茶,目光看着林儿,眉目妩媚,肌肤莹润,目光中隐隐透着精明,似与他亲密无间。薛林儿心中作痛,她不是没有听说他带回一个如花般的女子,她只是不相信罢了,那个为了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徐璋,那个写下“归来”的徐璋,会爱上他人。呼呼的风声,胸膛里砰砰的心跳声,四月的微风本应该是温润和煦的,但打在她脸上却是刀割一样疼。她本以为这一世没有宜柔郡主,没有九皇子,她就可以和他白头到老,她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人心。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古人心易变。红杏出墙的,是他。
“林儿恭喜小侯爷喜得佳人。”声音嘶哑,嘴巴里有血腥味。
“多谢。”嘴角的弧度和眉眼的笑容都恰到好处,但眼眸深处却像潭水般平静,薛林儿可以感受到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和疏离。
“小侯爷君子如玉,姑娘美人若瑜,好福气。”薛林儿转向那女子,语罢随即转身,自欺欺人地忽视那女子脸颊上的飞红。
…… 回到院子,薛林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两天后,从院子里出来,除了眼睛的红肿,再没有任何的在意。
薛老爷子亲自去侯府退了亲事。
世人都说,薛家小姐是个冷心的,退了亲,依然活得风生水起,接管了薛家一半的产业。
上门求娶的人绎不绝。钟食问鼎之家,倾国倾城之貌,不输男儿之才。羡煞了众人。
“女儿,哭吧。”薛夫人怜惜地看着她。薛林儿眼眶一红,扑到薛夫人怀里,第一次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梦见了他,会舍不得起来。醒来后用更多的事情让自己麻木,忘记锥心之痛。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从梦中哭着醒来。为什么,即使假装忘记了,还会痛呢?
【陆
从那次惊鸿一瞥,他再也无法忘记走进他梦中的女子。五皇子没有求父皇赐婚,他只是来到她的面前。
“我会对你好的。”剑眉朗目,容貌隽秀,一袭玄色锦袍,头戴白玉冠,双眸灿若晨星,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薛林儿望着眼前的男子,她疲倦到不去想真情或是假意,只是极为认真地与他对视良久,深叹一口气,她相信他有能力给自己一个安静的家。她点头。不去想任何徐璋的事,是他先离开的。
…… 出嫁那天,十里红妆。
薛林儿怔怔地坐在镜前,抚摸着自己身上华美的嫁衣,她做过很多有关嫁衣的梦,她以为她可以穿上嫁衣来到徐璋的面前。
“林儿,”薛夫人看着女儿茫然的面庞,“他要见你。”虽然很想把他赶走,但有些事情,还是应该由女儿决定。
“不见。”她再也不想见到他,她要嫁的人也不是他。
“嗯。”薛夫人明白女儿的心事,见了他,怕是再也没有出嫁的勇气了吧?
…… 红床帐暖,喜烛响了一夜。
人成各,今非昨。
五皇子有才有德,待她极好。闲画蛾眉,笑写鸳鸯。赌书消得泼茶香。她还会从有关徐璋的梦中惊醒,但每次醒来,都有另一个人柔声安慰。她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他。
春日里,最好的阳光在五皇子书房外。
她煮了茶给五皇子送去。
“那定北侯家公子身上的蛊毒已被奇人解开,那万琴在侯府已经是暴露了。”本欲推门的薛林儿听见定北侯公子几个字,停在了屋外,心中一颤。
“那蛊毒乃从南疆寻得,是如何被人解开?”是五皇子的声音。
“那小侯爷本有执念,夫人出嫁那日更是无法控制,那便是解蛊毒的时机。”
“夫人出嫁那日?”
…… 他们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她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静静等五皇子回来。本来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这样看来,他会得到另一个惊喜。
“林儿?!”
五皇子进来看见薛林儿蹲在墙角,血顺着衣服流下来,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红色。他忙跑过去扶起薛林儿,“林儿,快快,来人,叫大夫。”薛林儿笑着向五皇子摆了摆手,面色苍白,嘴角干裂。
“夫君,这是你的孩子,”薛林儿摸着五皇子的脸,“所以我杀了他。”
薛林儿看着五皇子毫无血色的脸,笑得撕心裂肺,“我本想和小侯爷过一辈子,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他变得不认识我?”
你杀死了我所以的希望和向往,我杀了你的孩子,是不是很公平?嗯?”薛林儿挣脱五皇子的手,坐在了凳子上,面色颓然。“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为你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眼看着薛林儿越来越虚弱的身体,五皇子终于怒吼,薛林儿,如果你敢睡着,我就杀了你那小侯爷!
薛林儿目光涣散,渐渐闭上了双眼。
【柒
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三年,五皇子登基。
时局动荡,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定北侯反。
“朕从来没想过伤害她。”老态的君王疲倦地靠在龙椅上,看着刺来的剑苦笑道。拿着剑的人已经杀红了眼。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徐璋把剑刺进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五皇子的胸口,杀了那么多人都不会眨眼的新任定北侯这时却湿了眼眶。
“你们永远不会在一起。”死之前他看着定北侯,竟然在笑,“因为可以伤害她的人,只有你。”
人生长恨水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