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里,能流泪竟然是一种幸福

流泪的幸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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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婚那年,给妻子承诺,我能做到的,就是这辈子让妻子少掉泪,不掉泪。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女人能一辈子不遇到伤心事,不掉泪,算不算是一种幸福啊?

但事实上,女人有时候是必须掉眼泪的。那年,我外出打工,租住在一户农户家,房东叫阿萍,中等身材,皮肤较黑,脸上布着不少皱纹,瘦瘦的,是个很难猜出年龄的女人。

几天过去了,除了看见租赁的房客外,再没有发现其他人了,我好奇地问:“你老公呢?”她说:“死了,几年前车祸死的。”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一眨的。

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开水,说:“那是一个深夜,天下着大雨,老公和几个朋友在我家喝酒、打麻将。老公的一个朋友来电话,说在外面回不来了,叫我老公去接他。我老公开始是不肯去的,经不住再三恳求,就去了。”

“那晚我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派出所打电话来叫我赶快去医院。我赶到医院时,老公已经死了,是半夜里摩托车掉进了沟里。”

我默默地看着她。她一脸平静,只是眨她的眼睛,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脸上没有伤悲的表情?”我点点头。她说:“我不会掉眼泪的,两个眼眶里很干燥。”

阿萍每天骑着她老公留下来的那辆大摩托车去养殖场打工。晚上回家会带一些小鱼之类的回来:“来,这个给你下酒。我看你平时很喜欢喝酒的。”

我也不客气了,确实,他家离街很远,况且我三餐在公司里,本就不太打算下酒菜。“哦。你也一起喝点酒吧。”我说。

她摇摇头:“你喝吧,我对酒有点厌恶了。一喝酒,我就会想起我老公也是因为喝酒……再说,我的身体也不允许喝酒的。”于是,我就一边喝酒,一边听阿萍讲她自己的故事。

“我也出过车祸,也是这辆摩托车,说迷信也真不得不信。”阿萍说,“那天,我从街上骑过,一辆停在路边的小车突然打开车门,我猝不及防,就撞了上去。伤心的是去医院检查,竟然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所以也没有赔到钱。一个多月后,肚子里开始痛起来,再去医院复查,发现我的肾脏被撞伤了。住在医院治肾伤一个多月,肾脏不见好转,肚子反而越来越痛了。原来,长时间的吃伤药,嘴巴、食道里都起了水泡,胃、肠子也被烧烂了。”

“我的眼睛是从小就不好的。有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你的眼睛没有泪腺。真的,我从来就没有掉过眼泪。老公死的时候,我呼天抢地地哭。我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这个女人肯定早有情人了,喏,老公死了连眼泪都没一颗。”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不由得笑起来,那眼睛眯缝起来,显得更细了。“眼睛还眨个不停,看了好多医院都没效果,有人说我的眼睛是在勾搭人的,你说我怨不怨?”她说。

“公公死的时候,我哭得也很伤心。可眼眶里就是没有眼泪。为此婆婆很生气,天天与我吵架,说我会抢了他家的房子跟其他的男人。说我迟早要害死她的。”

“其实,我待婆婆是很好的。婆婆病了,我用摩托车带着她去医院看病,她躺在床上,我三餐端到她床前。老公在的时候,说我比他这当儿子的还孝顺。”

“那你现在还吃药吗?”我问。“吃的呀,天天把药当饭吃的,我房间的柜子里,所有的抽屉里都是药。”

有一天,阿萍忽然说:“我不去养殖场做了。”我诧异地问:“为什么?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她说:“我与那个负责买菜的老头搞不好,他仗着是老板的叔叔,老是刁难我。”

我说:“现在企业那么多,换家企业干啊。”阿萍说:“你不知道。我们是拆迁户,这房子是镇里统一规划造的。当时,我们的老房子也是造好才两年,建房款还没有还清哪。搬进新居,装修又要钱了。这样拆拆迁迁,欠下了十多万元债。”她顿了顿又说“儿子长大了要成家,楼下还有个白发婆婆。我一个妇道人家,靠打工一年能挣多少钱呢?我不想去企业里干。”

其实,阿萍的体力在企业里也干不了,她的体质太弱了。但是她实在太想挣钱了,所以又借钱去养鸭子。她说老公在的时候养过鸭子。谁知道一场禽流感,上千只鸭子说没就没了,反添了几万元债务。

她继续动着挣钱的脑筋。她想在学校门口开爿小吃部,蒸笼、桌椅都买好了,可房主要现交两万元房租,这事儿也就黄了。她又与人合作转包了一家麻将室,可那店面比较偏僻,又亏损了,不到半年就转给了别人。

阿萍真没辙了。她坐在楼前的楼梯上伤心。可是她没有眼泪,在别人看来,她就是一个女强人。

想挣大钱的梦破灭以后,她才老老实实去一家大超市里当了炊事员。她做的饭菜很好吃,大家都夸奖她,可夸奖不能抵工资,她的日子过得依然很拮据。

有一次,阿萍忽然爬到四楼去了。我好奇地跟了上去。四楼只有半层,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像萤火虫一样。案头上供着一个菩萨,呵呵,原来阿萍是来上香的。

我心里说:她大概是祈祷儿子早日找到女朋友,祈祷自己早日嫁个如意郎君。儿子阿华早早就休了学,年纪轻轻就在社会上游荡,还参与打架、赌博。有一次,阿华替那些赌博的人“放哨”,“放哨”的钱没拿到,却也与其他赌徒一样被抓了进去,因为是未成年人,交了罚款就可以赎回来。为此,阿萍又得借钱。

她自己呢?陆陆续续地有单身男人上门相亲,有条件好的要带她走,她丢不下儿子和婆婆,不肯离开。有愿意入赘的,婆婆就大吵大闹。所以,到后来,连上门相亲的人也没有了。

阿萍虔诚地拜了下去:“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其实很脆弱的。能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哭啊,痛痛快快地掉眼泪?”

后来,有人把她推荐到一家福利工厂烧饭,成了正式工人了,有福利待遇,有衣服发,一日两餐在公司里吃。阿萍就满足了,骨瘦如柴的胳膊也开始长肉了。晚饭后,还不时去公园跟着别的女人们跳街舞。

清明节那天,阿萍烧了不少菜,上了香烛,烧了纸钱,然后请她的亲戚和房客吃饭。我们发现,阿萍的脸上有些变化,可一时看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变化?阿萍拿镜子照了照,忽然高兴地喊起来:“我会掉眼泪了,真的,有泪水了!”

大家一看,是真的哦,阿萍的脸上挂着几滴泪珠,那是喜悦的泪啊。原来女人能够掉眼泪是件这么幸福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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