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气氛滋长在偏远的山村,在张家村和吴家村里。没有谁知道,它从何而来,但它伸展着,蔓延着,充塞在每一个村民的心间。
有谁能拯救两个被死亡笼罩的村子吗?有的,大家都坚信。
关二爷的脸在燃烧的火光前闪动,额上起了油汗,眉梢高举着,睡着似的眼睛一天比一天睁大开来。村民们没日没夜烧香祷告,在恐惧之中,诉苦和乞求关二爷能帮他们渡过难关。
对于这片穷山沟的人来说,没有人能驱散他们面临的恶魔,除了关二爷。
人们所有的方法都用遍了:烧香,熟食,忌荤,清洁,注射......但一切都是徒劳。魔鬼仍在街头,巷角,屋隅,甚至空气里,不断地散播着瘟疫的种子。白发的老人,强壮的青年,允乳的小孩,在先后死亡。一秒钟前,他在干活活或休息,一秒钟后,强烈的痛苦爬上脸颊,倒地哀嚎,两三天时间,灵魂就将离开他的躯壳。
这是鼠疫,可怕的鼠疫!
张家村和吴家村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碰到了,可一旦沾染上了,就没有谁能够置之事外。
上了年纪的老人无疑都是当年的幸存者,他们浑浊老朽的眼睛在鼠疫面前,也会激灵灵睁大,随后打个寒颤。
张家村的人发现,一户人家不只会死一个人。在吴家村有一个家庭,一共七个人,全都断了气。
村里的棺材越发匮乏。尸车在大路上走过,轧轧的声音刺破每个人的心,白的幡晃动着,像是死神惨白的脸。
恐怖充满了两个村子,人口虽多,但这样持续到夏天,人烟将绝迹。
然而,希望终于来了。
是谁,是关二爷。
两个老村长已经商议了许多次,这次一定要请关二爷出来。但现在这个年代,封建迷信无疑会受到反对,可他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必须要有一个人去县厅疏通关系,否则请不出关二爷。谁去合适?大家都推举张家村的村长张大毕去,他为人干练,又和科长有些交情,理应他去。
商议后的第二天一早,张大毕就坐了驴车赶到县城,等他到县厅时,太阳已经火热起来。
“王科长在吗?”张大毕小声问。
坐在柜台后的小姑娘将这个灰里土气的老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摇摇头:“科长出城拜客去了,可能晚上回来。”
张大毕等到晚上,大家都已经下了班,还是没有等到人,没有办法,只能定了旅馆住下。
第二天王科长还是没有回来。到第三天,王科长终于回来了,张大毕连忙将请神的事对他说了。
“这件事很难办啊。”王科长摇摇头。
“可死的人太多了。”
“县里会派医生去的。”
“等不及了,而且我们试过药了。”
王科长微微一笑:“关二爷就有办法?”
张大毕苦笑:“没有用,村民也要搬出来。”
“这是封建迷信。”王科长还是摇头。
“没有办法了。”张大毕乞求。
“这样花销太大了吧?”王科长意味深长说。
张大毕活了五十多岁,什么不懂,听到话头到此,当即将准备好的东西塞到对方口袋里,“承蒙关照。”
当天下午,张大毕办妥了事情,欣然回了村子。
两村开始忙活起来。扎花的扎花,折纸箔的折纸箔,买香烛的买香烛,办菜蔬的办菜蔬。乡路上穿梭着来来往往的村民,锣和鼓的声音热烈响起,人人开始准备关二爷出巡的事宜。
男子们洗刷了尘封的旗子,香亭,彩担。老年人对着金箔喃喃地诵经。小孩子噼啪的偷放鞭炮。每一个人的心都镇定下来,他们相信,关二爷会消除鼠疫。
唯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而且很抵触请神,他就是张大毕的儿子张文。
张文进过大城市,也读过初中,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所谓的神明显灵。但村民的愚昧热情让他不得不在屈服下参与其中。在关二爷出巡前几天,他忽然对着自己大喊:“什么关二爷,我好歹是个知识分子,怎么能跟在他们后面胡闹!”
当天夜里,他就趁着月色悄悄离开了村子,他要去大城市,去找真正可以救命的人。
悄然出发,火急火燎的赶路,第二天中午终于到了杭州。
身处在高楼大厦下的张文,望着繁华热闹的都市,只觉得自己十分的渺小。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光鲜,每个人都那么快乐,与他此刻的惨澹心情行成强烈对比。
“等这次鼠疫过去,我一定要来大城市闯闯,不然真是枉活一世!”
张文心情激荡的走在马路上,四顾茫然,毫无方向。他想应该先去医院,于是问了路,朝目的地走去。
等到了医院,他问前台的白褂女人:“请问有治鼠疫的药吗?”
满脸雀斑的女人怔了一下,瞪着他:“什么?”
“请问,有治鼠疫,就是老鼠瘟疫的药吗?”张文重复一遍。
“去挂号。”女人说完低下头不再看他。
“人命关天啊,你就告诉我有没有就行。”张文忽然哀求说。
“我说了,先去挂号。”女人头也不抬。
“什么挂号?”张文茫然问。
女人瞥了一边的机器,示意就是那个。张文走到那个无比陌生的机器前,看了半天,又原路返回,小声说:“你就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告诉你什么?”女人语气有些不悦。
“有没有治......”
“没有!”
“真的没有吗?”
“先生,请你出去。”
......
张文独自走在陌生的人流里,被医院的保安赶出来后,他已经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半个小时。
又走了一阵,他买了两个馒头,兑了一瓶矿泉水吃。
“这馒头真难吃。”他想起村里预备的饭席,不禁喉头滚动。又想起死了那么多的人,自己到城市却什么进展也没有,心情又跌入了谷底。
茫然的走着,不知不觉穿过了一条狭小的巷子,等出来后,路边一间门店立刻吸引了他的注目。
在这荒渺的巷尾,众多破旧民屋后,掩映着一间青砖堆砌的仿古建筑。虽隐于檐后,却总能为有缘人所发现。
“司魂所。”张文看到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接着又发现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不禁喃喃念道:“人心难断,鬼神易善。”
“什么意思?”张文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想。
正在这时,匾额下的梨花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上唇留着胡须的年轻人站在门后,清澈的眼睛望着张文,笑着说:“你有事吗?”
张文的确有事,而且是关乎性命天大的事,但他需要的是救命的解药,而不是什么鬼神迷信。他摇摇头,一边继续朝前走去,心中轻视的想:“找你还不如找关二爷。”
“前面没路了。”门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啊?哦。”张文尴尬的原路返回。
“你不想救你们村的人了么?”轻飘飘的声音又响起,声音很平静、清晰,却令回到巷子的人耳边如遭电击。
“你,你怎么知道?”张文连忙跑到那扇门前,瞪大双眼问。
“我只知道你们村子有难,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那人回答。
“是鼠疫!已经害了几十条人命了!”张文双拳紧握,激动的脱口说出。
年轻人走出大门,拍了拍张文的肩膀,后者随即感觉胸腔微凉,激动的血液平复了下来。
“鼠疫。”年轻人望着张文若有所思。
“你有解药吗?”
“没有。”
张文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刚才一瞬间燃起的希望又被湮灭。
“不过我有其他办法消除鼠疫。”年轻人乌黑的眸子透着严肃,话语不似玩笑。
“是什么办法?”张文哀叹问。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面前人笃定道:“我不会骗你的。”
张文深深望了一眼对方,分明是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他会有什么法子救大家的性命呢?低头思索了一番,想起火烧火燎,迫在眉睫的村子,终于一咬牙:“好,我相信你”
年轻人微微一笑:“走吧。”
张文茫然:“去哪儿?”
“哪里有鼠疫?”
“啊,不好意思,我这就带你去。”张文不好意思的说着,连忙在前带路。走了一段,忽然回头,提醒说:“你不锁门吗?”
“放心,贼不会来我家的。”
“好吧。我叫张文,请问你叫什么?”
“我叫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