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守护爱的人。
01
昨夜高速路上，响了半夜的警笛，救护车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响亮。我在持续的警笛声中，似睡非睡，神志不清。
清晨的雾气锁住了这座城市的容貌，一片灰暗的白。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还提着从成都买的火锅底料。
我要回家，可是却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我走在马路上，一些人影在我面前出现，又消失。他们有的人甚至撞到我，而却没有任何知觉。
雾气还没有散去，我听到汽车的鸣笛声，却看不到车在哪里。我的眼前似乎被一块猩红的布遮住了，模模糊糊。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有两个幻影，一个深黑色，一个灰白带点彩虹边。交替的重影，让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迷离的。
我诧异地伸手去揉眼睛，却揉出了股难闻的血腥味。我又将手移到头部，一个深坑将我的手吸进去了，我害怕极了，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是怎么了？我到底在哪里？我的妻子苏雨和孩子赵阳都哪去了？我一下慌了神，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凭着微弱的视力摸索着向前走，走到一个广场边，停住了脚步。我要给自己时间，去想，拼凑出自己所有的记忆片段。我等待着一个完整的回忆画面唤起我所有沉睡的记忆。
广场的新闻快播里，播报着一则昨晚三死两伤的重大交通事故。我的耳朵里充斥着这则新闻的全部过程。
我抬起头，看到彩色的电视屏里，惨烈的车祸现场。红色大挂车侧翻，翻到高速围栏下，白色小轿车，车头全部损毁，直插入高速围栏。
电视画面切换到医院，幸存的两个伤者抱着痛哭。他们像是母子。
镜头又换到车祸现场，小轿车的后车牌，一下就唤起了我全部的记忆。那是苏雨电话号码的后四位，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原来我已于昨晚的交通事故中死去了。
02
所有的记忆全都倾巢而出，我终于不再迷茫，转身走回了医院。
楼道里苏雨抱着儿子赵阳，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头上包着纱布，儿子的胳膊上缠着绷带，好在他们都是皮外伤。交警同志似乎刚给妻子做完笔录，正起身离开，又转而安慰妻子节哀。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很难受。走过去，轻轻地将他们拥入怀中，好让他们的悲伤都快点散去，准备好我的后事，重新开始新生活吧！
“阳阳，别哭，你是男子汉，以后要听妈妈话，照顾好妈妈！”我拉着儿子的手对他说。
儿子擦干眼泪，看着我点点头。他的小手伸向妈妈的脸颊为她擦去眼泪，安慰她说：“妈妈别哭，爸爸是为了保护我们，我们得好好活下去，爸爸才会放心。”
我忍不住去摸摸儿子的头，拍着他瘦小的脊梁，要他坚强。
我已经死去一天了，可灵魂还没有走，我要看到我的妻儿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妻子看着懂事的儿子，终于擦干了眼泪，停止了哭泣，牵着儿子的小手，去为我办出院手续。
我跟在他们身后，最后再看看他们的模样。
03
四天前，我们一家三口去成都自驾游，返程的路上，一辆失控的大挂车迎面而来。
我一下子就慌了，妻子在后座上大喊：“啊，怎么办？”
“小雨，带好阳阳，抓住扶手！”我握紧方向盘，欲向右走。
“老公，右侧是围栏，来不及了！”苏雨哇哇大哭。
“带好阳阳，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来不急思考任何东西，唯有向右打方向，保住妻儿这一条路。
车头直接插入了围栏，安全气囊全部弹出，我的头部血流不止，下半身已经完全不能动。
“老公，老公，你怎么了，不要丢下我们母子啊？”苏雨拉着我沾满鲜血的衣服，失声痛哭，儿子也哭喊着叫“爸爸”。
这一刻，我知道他们母子都平安。
“小雨，我爱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不要啊，老公，不要！我再也不跟你吵了，你要活下来，陪我，看孩子长大啊……”
我的眼泪和着鲜血流下来。这一刻我多么想再抱抱我的妻子，亲亲我儿子的小脸，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疼痛让我沉沉睡去，脑海中浮现出我和苏雨恋爱时的场景。
故乡香樟树下，我第一次亲吻她的场景，甜甜的……
大学校园里，我骑着自行车，载她穿梭在林荫小道上，她搂着我的腰，仰着头，唱着美丽的《童话》……
产房里，苏雨生下儿子，我抱着儿子，亲吻着妻子的惨白的脸颊……
04
车祸发生的一刹那，我什么都没想，只想如何才能让妻儿不受伤。至于自己，那一刻完全被抛至脑后。
有时候舍弃和牺牲，也是一种爱。
过去，我与苏雨婚后因为孩子而起的争吵真是数不胜数。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儿子今天生病了，就相互责难彼此没有用心。
有时候甚至为了儿子衣服谁洗，地谁拖，锅谁洗，而大吵一架。
现在想起来，真是悔恨。当我拥有人世间最简单幸福的时候，我不认为那是幸福，甚至认为是负担，是烦恼。因为琐事吵来吵去，吵淡了感情，吵苦了生活。
最后当面对死生的一刹那，我才明白那才是最简单的幸福，最真实的生活。所有过去遭遇的痛苦和烦恼，都是过眼云烟。
05
三日后，我的遗体被火化。
苏雨将我的骨灰带回老家，埋在了那棵我们约会的香樟树下。
“老公，你说，落叶归根，今天我把你带回来。你对我选择的这个地方满意吗？”
我深深地点点头。
苏雨哭了，她的思绪似乎回到很远的曾经，在纵横交错的记忆路上搜寻最美的时刻。
原来，能够留在人记忆最深处的东西，永远都只有美好，谁会偏爱苦痛，而拒绝幸福呢？
“老公，你说，人为什么走着走着就不知足了。过去我们只想要彼此在一起，后来我们又向对方索要的更多，不管是爱还是物质。”
我失落地看着她，跟着她的记忆开始反思自己。生活就像一张充满欲念的网，它似乎有股魔力，总会牵着你走。走到最后，你发现自己越走越远，失了本心。
“老公，你说要是我没有瞎羡慕别人，拉着你去自驾游，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很幸福？”
我知道苏雨的自责和悔恨，可是我不想她永远生活在自我责难里，我要她忘记所有，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夜里我进入苏雨的梦里。我告诉她，为了阳阳，一定好好活下去。如果明年香樟树下开满忍冬花，就请她重新去找一个爱的人。
她抱着我，点头答应。
06
一年后妻子如约来到香樟树下。
这里已经开满了金灿灿的忍冬花。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苏雨看到后流着泪笑了。
我在梦里告诉她：“忍冬花，清热解毒，把我这个陈年剧毒解了吧！”
这一刻，苏雨该会觉得连上天都在教她忘记，而她也会遵守对我的承诺，开始自己崭新的生活。
那一天，苏雨在香樟树下，采了一下午忍冬花，似乎要把我这个剧毒一下都戒掉。
而我要的就是她这一刻的坚决。
这样也不枉费我天天晚上费劲元气进入她的梦乡去陪伴她。
现在我也将放下一切，去往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重新开始。
又一年，忍冬花开，苏雨穿上了洁白的婚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