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裤的思念

(本文发表于2025年9月15日《平凉日报》)

秋风渐起,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

如果还在家里,母亲肯定会一遍又一遍的催我把线裤穿上:“天冷了,快把线裤子穿上,小心把腿瘆了”,“天都这么冷了,你咋还不把线裤子穿上?”,“你不穿线裤子,把腿瘆了,以后可咋办?”……

线裤就是秋裤,平凉人习惯叫线裤。

西北地寒,节气特别分明。立秋一过立马天就凉了。八月多,体质差的老人就陆续要穿秋裤了。到了九月,男女老少不穿秋裤无论如何是不行了。过了十月国庆节,许多人秋裤上还要再套毛裤,等到十一月开始供暖气,有的人毛裤又要换成棉裤。一冬下来,过立春,人们又依次从棉裤换到毛裤,再褪到秋裤,一直到清明前后,才最后脱下秋裤,只穿单裤。不管是穿毛裤还是棉裤,秋裤始终是里面打底的。算下来一年中不穿秋裤的时间也就四五个月。父亲从小体弱,穿秋裤的时间更长,除了盛夏,其余的时间几乎是秋裤不离腿。

少年时,最烦的就是母亲成天在耳边唠叨让穿秋裤。

但我不喜欢穿秋裤,不仅不喜欢,甚至有些讨厌。穿秋裤,早上起床,晚上睡觉,穿脱都很麻烦。那时我是足球少年,踢球一出汗秋裤就黏在腿上,像缠了一层胶布,十分不舒服。这还不是主要原因,在我看来没必要穿秋裤。天再冷,扛一扛也就过去了。我本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但在穿秋裤这事上,我表现得很固执。

年少轻狂,不愿服输,在学校里男生们都喜欢暗暗比试:比谁秋裤穿得晚,比谁天越冷穿得越少。似乎天越冷穿得越少,秋裤穿得越晚的人越是厉害,男生们都想当那个厉害人,就这么暗自较劲。有时即使冻得瑟瑟发抖也要硬撑,不肯先一步把秋裤穿上。为了那一点荣耀,少年们在穿不穿秋裤上要争一争。有人说这叫要风度不要温度,少年们不这么认为。虽然是孩子,都觉得自己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硬气,硬气就是要能扛冻,扛冻就是不穿秋裤,或者秋裤穿得越晚越好。

母亲显然能看出我的心思,几次三番催促无效之后就会骂“不要逞能耍二杆子了,等把腿瘆了,后悔就来不及了”。父亲也说“穿单裤子显摆呢,腿和屁股受冻哩”。烦烦烦,都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一套。

少年不识愁滋味,只要现在“硬气”了,哪管以后瘆不瘆腿。而“今后”“将来”,又是多么遥远的概念。父母的告诫,差不多就是过耳的秋风。要不要穿秋裤,几乎每年都要和母亲“打游击战”。敌进我退,实在逼得紧了,就妥协一下“明天就穿”,到了明天又说“再过一天就穿”。一进九月,母亲就天天逼穿秋裤。尽管她天天说叨,但我心里有一个明确的底线,一定要坚持到十月再穿。有时天实在太冷了,被逼得不行,就应付着先穿上,趁她不注意又脱下来,偷偷塞到床褥下。但很快就会被发现,免不了又是一番训骂和唠叨,又被迫穿上。如同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要反复多次革命才能最终成功。秋裤也是穿了脱,脱了穿,反复好多次直到国庆过后才能稳定的穿上。穿上秋裤不久,母亲又开始唠叨秋裤上加毛裤了。穿毛裤又和穿秋裤一样,又是几经反复,几回斗智斗勇。

穿秋裤要几经反复,脱秋裤也要几经反复。过了二月二,天气回暖,但依然春寒料峭,我又开始谋划脱秋裤脱。这时,母亲就又开始每天常规性的唠叨“天还冷着呢,把线裤子穿好,这个时节最容易瘆腿了”“不要急着脱线裤子,再穿一个月再说”“早早把线裤子脱了,以后把腿瘆了,看以后咋办?”……虽然言犹在耳,但该脱时还是毫不犹豫的脱下,没多久又会被她发现,又逼着穿回去,来来回回,穿穿脱脱,几个回合斗争下来,也快到清明了,就可以名正言顺正不穿秋裤了。

秋裤是不穿了,但唠叨还会时不时在耳边响起:“你娃娃不知道深浅,等有一天你自己的娃娃也像你这么大了,你就知道娘老子给你操的这份心了……”

“我的娃娃像我这么大了?!”多么遥远噢。

一晃,还真就到了这个年纪了,真快啊。

许多年了,离家在外,过年也很少回去了。家乡的秋天和冬天已经多年不曾体味,秋裤也是许多年不穿了。母亲对秋裤有执念,一开始我到南方读大学,老家天一冷,她就会打电话过来叮嘱我穿秋裤。直到她也来了南方,知道这里秋天用不着穿秋裤,她知道儿子已长大,能照顾好自己了,也就不再提穿秋裤的事了。一晃许多年,母亲催穿秋裤的唠叨也好多年没听到了。

秋风又起,老腿生寒,不由又想起秋裤,还想再听几声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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