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女蒋雪融演讲引发的热议终于冷了，取而代之的热点是高考以及学子心目中的“神”——北大数学教师韦东奕。这些天“韦神”也开始降温，想必无数自媒体正瞪大眼睛，捕捉下一个热点。写过气的蒋同学，明摆着费力不讨好。
之前写过蒋雪融，还写过董宇辉代言时引用的“横渠四句”，因为他们使我联想到了千年以来一以贯之的宏大叙事。
假装逆向思维，是由彼及此，倒着推的。
蒋雪融：“我们这代人终将终结人类的饥饿与贫困！”
董宇辉（张载）：“为万世开太平！”
魏治祥（55年前）：“胸怀祖国，放眼世界，解放全人类！”
我的原话不是那样说的。我的原话是“永远扎根农村，扎根广阔天地！用勤劳的汗水炼红心！身在老牛坡，放眼全世界，为解放全人类做出自己的贡献！”
时间是1970年初，那时是当知青的第二年，我被评为活学活用积极分子，在公社代表大会上发言。那时已经有小道消息说，上面很快就要招工了。所有的知青都在挣表现，表现过了头，就跟蒋雪融一样，成了表演。记得当时赌咒时——事后被同学嘲讽，把宣誓说成赌咒，还说我赌的是不作数的白眼咒——挥舞拳头，嘴唇哆嗦，嗓门大得出奇，而且被自己的豪言壮语深深地感动了。
如今想起来觉得好笑。农村是个广阔天地不假，但是根不能到处乱扎，我的扎根之处是老牛坡，那地方当时叫盐井公社保卫四队。穷山沟，从公社到生产队那一段路只通人不通车——我指的是自行车。全劳力起早贪黑干一天挣两毛钱，勉强能养活一家人。就这，还想着解放全人类。
还可以倒推，推到跟“横渠四句”一脉相承的“绝学”——“修齐治平”——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明明就是就业，找一份工作，谋一个饭碗，说白了就是当官，非要给皇上表现出一种家国情怀：我不是找工作，不是想当官，而是为了平天下，为生民立命呀。
都是唱高调。
都是喊口号。
为什么会这样？这无疑跟儒家对人性设定的“性本善”脱不了干系。他们认为人性本善，只要通过教育，加强思想改造，即可实现“人皆可为尧舜”，做到大公无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天地立心，就是给本无主观意志的天地赋予仁德内核，相当于安一个仁义道德的起搏器。
读过小说《镜花缘》的人或许记得那个君子国，卖家要一两银子，买家不乐意了，这简直就是侮辱君子。于是还价：太便宜了，不行，至少得给你二两。卖家呢，自然不肯当小人，索性再次降价，只收五钱。那是何等仁义。如果换成我，成全你当君子：五钱贵了，一钱买不买？
扯远了，说回来。
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似乎嫌“为天地立心”不够具体，不方便操作，索性将“立心”阐释为“立天理”。天理似乎仍然显得抽象，干脆具体到“一夫一妻是天理，三妻四妾是人欲”，存天理就得灭人欲。由此，儒家的伦理纲常终于上升为宇宙法则。
“为天地立心”等于一夫一妻，如此简便易行，文人士大夫做得到吗？做得到才怪。朱熹本人一妻二妾，还因田产与人争讼。同期宰相史弥远更没天理，其姬妾多达百余人。著名词人辛弃疾正式过户的小妾至少有7个。有名字留下来的如田田、钱钱，整整、香香、飞卿、阿卿等。此外，他家养了47个歌姬，一个文工团的编制。此外，喜欢纳妾的还有大家熟知的爱国诗人陆游。
有没有人做到呢？有。老百姓很容易就做到了。有不少人还做得太过分，打了一辈子光棍。
道德标准太高，大多数人做不到。做不到得说到，调子越高越好。自己做不到，却要求老百姓做到；自己做不到，那就说一套、做一套。古往今来，历史上君子多的是，不过得在君子前面加一个“伪”字。
再看蒋同学的演讲，内容没毛病，就是“伪”，假得很。
在有的场合或者小范围内可以假，要命的是，互联网时代，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哈佛大学的精英，还有成千上万到处投简历的草根。
假如在排练之前，她稍微关注一下网上那些低俗的搞笑段子，肯定不至于闹笑话。
宏大叙事，被那些段子“补充”得面目全非。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夸大精神力量，将战胜困难喻为登山，典型的只要——就，天底下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与之类似的寓言叫《愚公移山》，以及新近产生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搞笑段子来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对呀，既然很难，咱不干行不？我学习成绩不好，考北大比登天还难，为什么一定要上北大，不上行不行？怕就怕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我们这代人终将终结人类的饥饿与贫困！”当饥饿与贫困的终结者固然伟大，但是做这件事比考北大更难，我一个送外卖的，瞎参合干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都想当人上人，人下人呢？如果肯吃苦真的能熬成人上人，古时候农民祖祖辈辈吃苦，到头来吃苦的为啥还是农民？
于是段子来了：
吃得苦中苦，伺候人上人。
吃得苦中苦，老板开路虎。
关于虎的也有：
明知山有虎，不去明知山。
还有：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所以没机会别瞎准备。
还有——不说了，太多。
全是一本正经地瞎说，偏偏有人爱听，而且爱听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说的是真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