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载深情，爱你不多言。泪从眼角滑，梦里自会见。

                                                                                                                                                     ——写给外婆

       我再也没有梦见我的外婆，在她去世那年后。一直到她离开的第十一年，我才从梦里哭醒。我怎么会哭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哭呢？

       在我才刚刚会讲话的时候，我就跟着外婆生活，村里很大，爱也很多。

     妈妈将我托付给外婆偷偷去武汉的时候，我还哭哭闹闹被外婆锁在院子里，一个劲哭喊着要妈妈，任凭她和表姐拿任何好吃的零食哄我都不管用，妈妈走后的几天我闹脾气不和她讲话，她就默默拿着小板凳带我去门前晒太阳。她在一旁纳鞋底，花花绿绿的一篮子。我则坐在旁边捡石头，日子过得很慢。一直等到太阳快到头顶，石头也堆起一小堆儿，她就牵着我的手回家生火做饭，先从鸡窝里找出一个鸡蛋和着香油蒸上，我坐在灶台旁帮她递柴火，一会儿她牵着我的手去锅里铲几下，一会儿叮嘱我不要把头靠（灶台）太近，没多久就做好饭菜。

       开始端着小碗给我喂饭，拿着瓷勺儿把鸡蛋捣碎，吹几下送到嘴边，每次嘴里念叨着“慢点吃，烫”，而每次都是烫的咋咋呼呼，没吃几口就又往门外跑，要她和我躲迷藏，一会跑到大舅家一会儿拉着表姐满村跑。外婆长我68岁，我会走路的时候她就开始拄着拐杖，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从村这边一直叫唤我，叫久了见我不回来就开始唤年轻的舅舅哥姐们到处找我，等找到我的时候饭也凉了，她人也累了。太阳渐渐往西，她喂完饭就开始抱着我睡觉，轻轻拍着后背，唱着歌谣，渐渐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送到床上去。醒来就开始哭着叫她，她跑进来抱着我去院子，喂我一颗糖吃，我不哭了她就将我放在小凳上坐着，她则在一旁给我炒玉米吃。我擦擦眼角的泪珠，看着门外的太阳渐渐变红然后藏进山的那边。

       离村口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是由北往南的铁路，每次火车经过的时候，外婆总是拄着拐杖跑到铁网那儿看看是拖什么货的火车。当看到黑箱子里露出金黄色便知是从东北拖玉米的火车来了，安置好我去铁路边捡玉米，洗干净晾晒几天就加点盐炒炒，乡里们都夸着味儿香。晚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擦根火柴点上蜡烛，用准备好的零食袋将一小堆一小堆的玉米分装好，比着尺子在蜡烛上过一两回，袋子就封好了，每天一袋，咯嘣脆。香味绕齿。

      在还不满三岁的时候我就跟着村里的哥姐们到私塾里上课，跟着私塾先生之乎者也，外婆说学习要趁早。刚做完农活的舅妈抱着我往外婆家去，说爸爸回来了，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抱我的时候，我竟大哭起来，跑着钻进外婆怀里，我说我不认识他，外婆说是爸爸的时候我去摸摸他的鼻子，然后又哭了起来。她在一旁抱着我，安慰爸爸说相处一会就会记起来的。

       等爸爸下一次来的时候就说要接我去武汉，我抱着爸爸的腿一个劲儿打，不要爸妈要外婆。外婆安慰我说是去武汉读书，去见世面，要我以后回来了给她讲城里的故事，我信以为真，还和她拉拉勾，以后换我跟她讲故事。

       后来去了武汉，每年见她的次数就更少了。而每次见她，她就像变法宝一样变出各种零食给我，表哥表姐从她要的时候就一小份，到我这儿就偷偷往我口袋里塞，塞满以后就往我哥口袋里塞，说是给妹妹吃的，你要帮她留着。窝在她怀里和她讲班里的故事，她满心欢喜的笑，皱纹一层一层的。逢人就夸我成绩好，在武汉老师都很喜欢。

       再大一点的时候，来武汉看我，舅舅和爸妈商量想留她在武汉。那个时候还在出租屋里，舅舅和我们家住的很近，每次放学后总想着去找她。放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公园玩，那个时候她走路更慢了，我会扶着她走路了，我们走一会休息一会，看着她裹着的小脚，心里总不是滋味，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小时候还有这样的习俗，那样真的很疼吧。等到太阳快落下的时候，这次便换我扶她回家。记忆中没多久她就想着回老家，也许是人年纪大了更愿意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家乡便是最好的归宿。

       上初中的清明节回老家，那个时候她就已经82岁了。刚从面包车下来的时候就拉着哥哥一路小跑去找她。她就站在门前，已经满头的白发略带蓬松，穿着青布棉袄，我不敢用力抱她了，害怕抱着她的时候会弄疼她，害怕那样的老去我却无能为力。还是搬着小板凳坐在她旁边，她坐不住就要去厨房给我炒油油饭，说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任凭谁也拦不住。油放的更多了，味道没变，爱也没变。吃完以后她还摸摸我，问我吃饱了没。妈妈拉着她坐下，帮她剪指甲洗澡。子女们都去外地，一年难得回来几次，顾不上她的时候，她一个人是多难。青灯相伴的日子，只有日日的期盼。

       她真的老了，一天天的在衰老。每年回家的几次也赶不上她老去的时光。妈妈在厨房炒菜，我去帮忙烧火，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一会儿看着妈妈一会儿看着我。门前有人过往的时候，就开心的念叨着我幺儿回来了。没几天我们就又要回武汉了，妈妈再要接她去武汉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房里不说话，只是说让我们有时间就回来看她。我和哥哥哭着说要她跟我们一起回武汉，她不出来，叫我们走。爸爸拖拽着我和哥哥上车。舅妈说我们都快要走了的时候，她又拄着拐杖从房里出来，一路目送我们。透过后车窗的玻璃看着她一点点变小，车爬过山坡后就再也看不见了，我和哥哥就坐在车里哭。心里想着要赶紧长大，长大了就好好孝顺她。

       在那年阴雨不断的夏天，她离开了。

       大舅打电话来，我第一次见妈妈哭的站不起来。我坐在房间里写作业，心一下发颤，就哭着嚷着要跟妈妈一起回去。妈妈说外婆希望你好好读书，你要听话，不能耽误了学习。接着几天我去上学的时候，一整天一整天的提不起精神，班主任找我谈话，还没开始说话就哭了，然后小声说外婆去世了，接着又哭。

        家里留着她在门前椅子上晒太阳的照片，拐杖还在旁边放着。黑白照片里，一头的白发尤为突出。透着发黄的照片，我冲着她笑，以为可以养她到老。多年以后我再回忆起她，仍然热泪盈眶。前几天梦到她了，我跑到妈妈房间里去，趴在妈妈床头抹了抹眼泪。穿过客厅的时候就趴在阳台上，星星闪烁着，一眨一眨我就知道她也在笑。

        今天我又想她了。